老夫人在佛堂裏寸步不出,像是犯了錯被幽禁,可是從特權這方面來說,似乎又不是。
崔凝沒有多想,整日就泡在了書堆裏,老夫人念經、抄經的時候,她就在老夫人的屋子裏看借來的書,有時候也會看看書架上的書,日子過得簡單而忙碌。
崔凝就像一塊海綿,不斷的吸收水分。她發現看的書越多,便越覺得自己知道的越少。
她一直在努力的了解大唐的一切,努力的尋找神刀蹤迹,廢寝忘食,片刻不願停歇。
在讀書方面,她也表現出了過人的天賦。沒有人知道,在全族眼裏這個拖後腿的小少女卻在别人看不見的地方迅速成長。
是日。
看了一早上的書,崔凝頭腦昏昏,擡頭時愕然發現外面陽光刺眼。
她愣了一下,覺得有些不對勁。平常她看書忘記時間,林氏都會過來喊她去與老夫人一道用早飯,今天卻沒有,而且看天色快到中午了,老夫人也不曾過來。
崔凝連忙合上書,快步往佛堂走過去。
院子裏靜悄悄,一個人都沒有,遠遠就看見緊閉的佛堂門。
崔凝到門前,沒有聽見誦經和木魚聲,便敲門喊道,“祖母?”
無人應聲,她便伸手推了推,門從裏面栓上了。
“祖母?”
依舊無人應聲。
崔凝坐在台階上等了一小會,心裏不住的打鼓,不會出事了吧?祖母這麽大年紀……
想到這個,崔凝蹭的站起來,擡腿使勁踢門。
哐哐兩聲巨響,沒有把門踢開,但是屋裏依舊毫無動靜,這讓崔凝心裏更加确信是出事了!
她顧不得腿腳發麻,使勁踹了十來下,咣當一聲,佛堂的門豁然敞開,一陣風卷攜着香火氣撲面而來。
老夫人跪坐在蒲團上,一身煙灰色衣裙,素淡而不失精緻,風掀起她的衣袂,她卻毫無所覺。
“祖母?”崔凝走到老夫人的正對面,隻見她雙目緊閉,面色青白,唇邊有血迹滲出,神情卻如往日一般祥和。
崔凝顫聲道,“祖母,你醒醒。”
她伸手握住老夫人的手,一片冰冷,再不複昨日溫暖。
過堂風吹的人連心底都發寒。
崔凝如被針刺了一般,突然收回手便往門外跑去,“來人!來人啊!”
院子外面有人聽見了崔凝的呼叫聲,有兩個仆婦迎過來,“凝娘子。”
“快去請神醫!祖母出事了!”崔凝急道。
那兩個仆婦臉色一變,其中一人跑去請孫神醫,另外一人則往族長那邊奔去。
崔凝又返回佛堂内,坐在老夫人跟前一動不敢動。她大概能看出老夫人是中毒,之前師父曾經說過,移動中毒之人會讓毒加速發作,所以她不敢随便動老夫人。
須臾,院子裏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
族長和孫神醫同時趕到。
“神醫請。”族長道。
孫邵沒有客套,徑直進了佛堂,他一見老夫人的面色便覺事情不妙,手指再往她腕上一搭,心便沉了下去。
佛堂裏一片靜谧。
孫邵緩緩站起來,沖老夫人行了大禮,而後才與族長道,“老夫人已去了有兩個多時辰了。”
崔凝耳中嗡嗡,二師兄葬身火海時的那種感覺又鋪天蓋地的席卷過來,讓她難以承受。
族長見老夫人的模樣,揮手讓屋裏的閑雜人等都退出去,“神醫,謝氏這是中毒?”
“是。”孫邵十分敬重老夫人,便也知無不言,“歹人應是分兩次下毒,昨晚老夫人便已然中毒,今早再加一些劑量便可緻死。”
族長皺眉看了一眼崔凝,旋即又道,“還請神醫莫向其他人透露此事。”
“這是自然。”孫邵知道族長這是準備暗中了結此事,若是謝氏知曉此事,必會令人前來質問,崔氏絕不能背上暗殺媳婦的名聲。
很快淩氏、大房的人還有其他族老都已經趕到,在院子裏等候。
族長沉吟片刻,出去道,“李氏、淩氏,你們二人身爲媳婦,進來服侍婆母最後一回吧。”
院中所有人都是一驚,心裏明白老夫人這是仙逝了!
族長在外頭安排其他事情,留下族老們商議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家裏誰會害弟妹?”一名族老道。
老夫人平素從不與人結仇,就算與誰有些不對付,也不至于要殺了她的地步。
族長道,“我方才過去不曾看見林氏,隻有凝娘一個人在老夫人身邊。無論如何,此事先不張揚,私底下查查吧……謝氏身子一向不大好……”
滿屋子的人默不作聲,他們心裏明白,孫邵、淩氏、李氏還有崔凝都見過老夫人臨終前的模樣,再說謝家人前來吊唁的時候萬一看見老夫人的樣子,此事也瞞不住。
“咱們崔氏行的端做得正,此事不可瞞着親家。”有族老站起來道,“那林氏是謝氏陪嫁過來的侍女,就算能瞞得住一時,可紙終歸包不住火,誰能保證能瞞得住生生世世?早早的寫信告之謝氏,請他們一并過來查,咱們族裏若真是出了敗類也應當擔着!”
這位族老乃是上一任族長,今已耄耋之年,在族中德高望重,說話比現任族長還要管用的多。
“三叔說的是。”族長附和。
族長都表态了,其他人更是沒有意見,随後他們便就寫信的内容進行了商讨,最終決定由族長親自執筆寫一封信快馬加鞭送至謝家。
再說淩氏等人,見着老夫人的樣子,都是驚得厲害,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尋了早就裁好的壽衣幫老夫人換上。
不多時,伺候老夫人的林氏聞訊回來,一見老夫人的模樣,登時暈厥過去。
林氏是老夫人帶過來的陪嫁侍女,二十歲的時候由老夫人做媒嫁給了外院一名管事,生了兩個兒子,之後又回到老夫人身邊伺候,一直到現在,如今老夫人身邊也就她這麽一個親信,旁的都是些粗使婢女,可見她與老夫人的感情不一般。
崔氏按着此事,一直都沒有發喪,隻将屍身保存好,等謝氏來人之後商議應該如何處理此事。
謝家收到信,先派了老夫人的親弟弟日夜兼程趕到,前後隻用了十來日。
天氣漸涼,放棺材的屋子裏又置了幾十隻冰盆。
崔凝身上已經換了薄薄的夾襖,便是如此,跪了一整天,嘴唇都凍得烏紫。她這時才真正意識到老夫人死了,也終于明白死亡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那日在山上,她隻見師兄們一個個倒下,溫熱的血濺落在她臉上,隻看見二師兄在大火裏沖她淺笑,聽着他絮絮叨叨,轉眼間她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那些事情恍如隔世,就好像師兄們都還在,隻要她找了神刀回去就能再見到他們。可直到現在她才明白,死亡,就是昨天還與之說笑,還能感受到他們手上的溫度,今日卻隻剩下一具冰冷的肉身,從此之後陰陽兩隔,再說不上一句話。
待下葬之後,這個人就永遠的消失了。
這一回,她沒有暈過去,清晰的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痛慢慢将自己的心鲸吞蠶食,眼淚不受控制的不斷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