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都得對面對,也或許無論是怎樣的結果,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改變的。
當最後一抹夕陽終于要被黑暗所吞噬,清冷的街道上,終于走來一個活人的身影。
這個人是駱秋水。
同樣的街道,同樣的時段,換在往日應該是喧嚣和擁擠的,但在今天卻冷清異常,因爲顧長天用三條人命做出警告,這裏要清街。
他再一次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就是在駱秋水死之前,他誰都不能殺。
關于這一點,顧長天想得很明白,一個經常違背自己諾言的人,根本沒有死守自己諾言的必要,因爲隻要違背了一次,那麽就永遠是個小人。
既然隻能做小人,那麽何妨做得徹底一點呢?
反正顧長天是這麽想的。
随着駱秋水的身影漸漸走近,他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清晰,顧長天微閉着雙目,靜靜聆聽那個回蕩在街道的唯一的響聲,嘴邊漸漸浮上一絲笑容。
當駱秋水的腳步戛然而止,顧長天終于睜開了雙眼,他向着樓下一望,然後笑道:“你終于來了!”
“我還算準時吧?”駱秋水問道。
“雖然晚了一點,但是我不計較,因爲你敢來就已經很難得了!”顧長天淡然笑道。
駱秋水不再理會顧長天,邁開步子就走進了狀元樓。
他每走一步,都在算計,因爲,每一步過後,他都離死亡更接近一分。
他還記得來時柳如月對他的那份不舍,他也記得江在行緊緊抓住他的雙手時那種痛苦的寄托,他更記得朱九眼角流下的清淚,這一切都很快在眼前浮現。
樓梯上本該點滿蠟燭,但是此刻卻沒有一絲亮光,這是顧長天刻意安排的,因爲他覺得任何亮光隻對駱秋水有利,而對自己不利,所以,他不容許有太多光線。
駱秋水終于到了二樓,可是,二樓實在非常寬敞,并無顧長天的影子。
“他剛才在二樓,現在卻不在了,可是我卻沒有聽到一絲響動,看來他的輕功在我之上!”駱秋水想到這裏,繼續往上,接着往頂樓走去。
三層,四層,五層……
一直走到頂層,終于看到了顧長天。
顧長天帶着滿臉的笑意,看了駱秋水一眼,然後道:“不好意思,讓你爬了這麽多層樓梯!”
駱秋水淡然一笑,道:“沒關系,人到了一定高度,就不在乎細節了。”
“說得好!”顧長天将手一指,“坐,那是你的位子!”
駱秋水放眼看去,但見整層樓隻有兩張桌子,兩張凳子,顧長天占着一張桌子和凳子,在他的對面,剛好是爲駱秋水準備的。
駱秋水緩步走了過去,然後在桌前坐定,這才笑道:“看來這桌菜豐盛的很!”
顧長天淡然一笑,道:“對于一個将死之人來說,恐怕這是他最後一餐了,當然是越豐盛越好!”
駱秋水苦澀地一笑,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舉起酒杯,道:“我敬你一杯!”
顧長天十分開心地笑了起來,道:“你難道沒有發現我的桌上沒有酒嗎?”
“你以前是喝酒的!”駱秋水放下手裏的酒杯,淡然笑道。
“的确如此!可是自從我想打敗你之後,我就再也不飲酒了!”顧長天淡然笑道。
“這有關系嗎?”駱秋水問道。
“有沒有關系我不知道,但是我絕對不想有關系!”顧長天笑道。
“看來爲了對付我,你是做足了功課!”駱秋水笑道。
“因爲值得!”顧長天話到這裏,緩緩地站了起來,然後盯着手裏的劍,微微一笑,“時辰到了!”
駱秋水微微一笑,道:“不急!”
他緩緩地端起桌上的酒杯,淺淺地嘗了一口,然後笑道:“你果然懂酒!”
顧長天再次開心地笑了起來,道:“隻可惜一個懂酒的人卻要爲了你而戒酒!”
“痛苦嗎?”駱秋水問道。
“一點兒都不痛苦!”顧長天十分平靜地道。
駱秋水一口氣喝完了杯裏的殘酒,然後再次給自己斟了一杯,笑道:“可以開始了!”
“好!”
顧長天話到此處,忽然一個縱身跳起,竄過桌子,幾乎是同時,手中長劍“刷”的一聲沖出劍鞘,頓時劍氣四溢,殺招頻出,劍影之中,隻見駱秋水一個斜身向側方掠起,形如鬼魅,而顧長天的長劍更是劍随身走,就如追魂之箭,與那駱秋水如影随形!
駱秋水身姿飄逸,目如朗星,但見劍來,身随意走,頻頻躲過顧長天的長劍,但見一式“絕情三斬”劈空而下,直如風雷萬千,驚魂奪魄,駱秋水一個倒掠,沖出窗外,卻用雙足勾住欄杆,方才躲過此招!
顧長天一招失手,雙足急點,身子跟着飛向欄杆,手中長劍更是一劍斬落,駱秋水但見劍氣襲來,慌得就勢下墜,身子卻在半空,忽然一轉,落入了下層樓中!
顧長天再失一招,當即身如利錐,一個千斤墜使出,整個人随着劍身沖破樓層,直追至下,手中長劍急出,招招不離駱秋水要害,急得駱秋水雙肩一錯,腰間飛刀已然在手,照定顧長天面門,果斷發出,意圖一擊得手!
但是顧長天的長劍更快,竟是一式“劍指蒼穹”,竟用那劍尖直刺飛刀,但聞“叮”的一聲,火花四濺,那飛刀竟被長劍刺偏,“嗖”的一下飛向别處去了。
而顧長天,卻借着餘勢,拼命攻向駱秋水胸膛,駱秋水急忙向後退去,人在半空,手中飛刀一邊三發,竟從不同方位射向顧長天!
顧長天一式“絕命七劍”,飄然使出,但聞“叮當”之聲不絕于耳,飛刀雖疾,竟被個個擊飛,居然難傷顧長天寸發!
駱秋水眼見勢難奏效,當即雙手齊發,竟然同時射出六把飛刀,意圖一招見效,但見顧長天再次使出“絕命七劍”,依着前法,同時擊飛六把飛刀,而且他這次算準了方位,那飛出去的六把飛刀,剛好将樓層的油燈盡數擊滅,頓時整個樓層一片漆黑,難以辨識!
駱秋水吃了一驚,因爲身處黑暗之中,他若僅憑聽力,必定難保飛刀準确,反倒是那顧長天,因爲是殺手出身,慣于夜行,此刻黑暗反倒對其有利。
駱秋水一念至此,當即飛身想要上到頂樓,卻不妨顧長天暗地裏一劍刺來,他急忙聽聲辨位,急速躲閃,但縱是如此,卻仍被顧長天劃破左臂!
眼見情勢對自己不利,駱秋水急忙放睛看去,但見顧長天穿破頂樓下來的地方,居然有餘光照下,他不禁心中一動,暗道:“既然黑夜對我不利,我何不将其引向明處呢?”
一念至此,駱秋水急忙展動身形,飛向那光明之處,顧長天耳聽得駱秋水身動,當即如影随形般跟上,隻見駱秋水的身影飛速地穿過那片光影,等自己出現在光影之時,駱秋水的飛刀卻反手射來!
顧長天大驚之下,急忙一式“絕命七劍”使出,瞬間擊落飛來之刀,又見六把飛刀霍然而至,他一怒之下,看定駱秋水藏身之處,急忙一式“萬劍歸一”果斷使出,但見那無窮劍氣瞬間形成一堵很厚的氣牆,竟将那飛來之刀盡數擋住,而他手中長劍卻如破冰之錐般,朝着黑暗中的駱秋水果斷刺去!
但聞“嗤”的一聲,駱秋水跟着發出“啊”的一聲慘叫,顧長天當即心頭大喜,暗道:“中了!”
黑暗中,駱秋水不停地喘着粗氣,渾身顫抖不已,額上的冷汗也不斷的流出,他十分無奈地歎道:“你赢了!”
顧長天聽到這裏,就勢一送,手中長劍立時刺穿駱秋水的胸膛,他十分親近地瞪着駱秋水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然後十分得意地笑道:“你終于敗了!”
駱秋水緩緩地閉起了眼睛,然後,十分虛弱地道:“希望你善待武林各派,他們也是身不由己!”
“哼!你都快死了,還想着他們,有用嗎?”顧長天問道。
“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駱秋水慘笑道。
“就算我答應你,你會相信嗎?”顧長天問道。
駱秋水慘然一笑,道:“騙一個死人有用嗎?”
顧長天十分爽朗地大聲笑了起來,忽然猛的抽出刺進駱秋水身體的長劍,然後,道:“好!我答應你!”
駱秋水聽到這裏,隻覺身子一軟,整個人轟然倒地,他擡頭望着頂樓射下來的殘光,低低地歎道:“要是能再喝一杯酒,該有多好?”
這句話說完,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然後,整個人也變得意識模糊起來,就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慢慢抽取他的意識,直到抽得一絲不剩……
顧長天眼看着駱秋水緩緩閉起了雙眼,然後冷冷地笑道:“就算你一臉不甘又能怎麽樣?你能改變這結局嗎?可笑!”
他話到這裏,扔掉了手中長劍,然後笑道:“從此,整個武林都是我的,還有誰能與我争鋒?”
他一連問了三次,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也沒有一個人敢回答他,那種勝利的喜悅,實在令他興奮不已。
他快步沖上頂樓,朝着駱秋水坐過的桌子便走了過去,然後拿起那杯殘酒,一飲而盡,然後,歎道:“怪不得将死之人也貪戀這美酒,因爲這酒的确很美!”
這杯酒完了,他又喝了兩杯,這才笑道:“英雄的寂寞全在酒裏!哈哈哈哈!”
此話說完,他忽然聽到樓下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顧長天不禁皺起雙眉道:“這些個下人,來得也太快了,這麽早就想着給駱秋水收屍來了!”
他話到此處,忽然聽到樓下有人叫道:“女婿,我來了,有我在,你不會死的,你絕對絕對不會死的!”
顧長天聽到這裏,忍不住走到樓梯,然後向下瞟了一眼,但見江在行正十分急切地在爲駱秋水治傷,于是他忍不住笑道:“老頭兒,你來晚了,他已經無藥可救了!”
“我是鬼醫,有我在,他絕對不會死的!”江在行根本沒有搭理顧長天,反倒更加認真的爲駱秋水治傷。
“唉!鬼醫又能怎麽樣?難道鬼醫就能跟閻王做對嗎?”顧長天笑道。
“如果你真的以爲駱秋水死了,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江在行十分認真地看着顧長天道。
“我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他還能活嗎?”顧長天譏笑道。
“他以前也曾被人刺穿過胸膛,就是我把他救活的。”江在行笑道。
顧長天聽到這裏便再也笑不出了,他再次喝了一口悶酒,然後道:“就算你能再把他救活,他也走不出這狀元樓,因爲我會再把他殺一次的!”
“你真的以爲你還有機會殺人嗎?難道你就不覺得你很快就會變成一個死人嗎?”江在行十分認真的問道。
此話一出,顧長天忽然覺得自己腹痛如絞,直如腸穿肚爛一般,他的整個臉也瞬間變成烏青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的額頭立時滲出豆大的汗珠,舌頭也忍不住僵硬起來,整個身子終于控制不住,順着樓梯骨碌碌滾了下來。
他一臉不甘地瞪向江在行,眼中充滿了疑惑,非常希望在死之前能有人給他一個交待。
江在行淡然一笑,道:“爲了殺他,你或許不會飲酒,但是你如果殺了他,你就再也沒有對手,那麽你還能忍住不喝酒嗎?既然你忍不住,那麽駱秋水爲什麽不可以利用這一點呢?”
“小人!”顧長天怒道。
“這的确勝之不武,可是,決戰之前,并沒有說好如何決鬥,也沒有說好不可使用毒藥,對嗎?更何況對于你這樣不守信諾的小人,又何必非得用什麽君子之道呢?”江在行笑道。
“他——”後面的話,顧長天沒能說出來,但是江在行卻替他說了出來。
“他喝了酒卻沒事對嗎?其實他喝酒隻是爲了把毒藥塗在杯子上!”江在行淡然一笑,“酒本來沒有毒,可是毒藥卻在駱秋水的舌頭下面!所以,他喝了沒事,你喝了就有事!”
江在行話到此處,顧長天體内的毒已然盡發,竟使他面容扭曲,七竅流血,身子直如癫痫一般抖了一會兒,就再也不動彈了!
這時,駱秋水緩緩睜開雙目,然後笑道:“我以爲我真的死了,沒想到居然活着!”
“如果不是上次救你的時候,我把你的心放偏了一點,或許這次你就真的是個死人了!”江在行笑道。
“朱九呢?他怎麽沒來?”駱秋水問道。
“他說他要去大漠找魔玉珠,順便解開寶藏的秘密,估計這輩子不可能再回來了!”江在行歎道。
“他别的沒說什麽嗎?”駱秋水問道。
“他說,雖然師娘在你心裏地位很高,但是他卻希望柳姑娘也能做他的師娘。”江在行笑道。
駱秋水聽到這裏,淡然一笑,道:“這個小家夥,哪裏是去找魔玉珠,他隻是想促成我和柳姑娘罷了。”
“你明白就好!”江在行淡然一笑,“他是個好孩子,我喜歡他!”
駱秋水聽到這裏,淡然一笑,道:“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