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真人可不是計較啊,那老道還在你這裏嗎,要不然怎地這轅門處還挂有符篆呢,是何用意?”黎叔兒想了一想,還是沒忍住,到底将憋在心裏的那團火氣釋放了出來。
“啊?”沈如潮一怔,旋即就明白了黎叔兒火氣的由來,趕緊解釋道:“那老道見滄州城裏戰事頻乃,早已是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下官也樂得将其禮送出境,至于那些符,還真不是那老道留下的,而是近日下官招納的一批江湖異士,個個都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懂得些奇門遁甲之術,虧着有他們協助下官守城,堪稱是以一當十,那些符就是他們所畫,說是可以鎮宅辟邪,并可禦使百鬼來護衛府衙,防止那些長毛偷襲,本官自然是不會全寄希望于這些左道之術,姑妄聽之而已,亦可借此來安定人心,鼓舞士氣,還望老神仙體諒。”
“哦?都說亂世出妖孽,難道這些你所謂的江湖異士是獵妖師,是來這裏捉妖的?”一聽說沈如潮又網羅了一批走江湖的術士,黎叔兒不禁心生疑問,倒真想見見那些術士,盤盤道,看看他們都是何方神聖,爲何會選擇這兵荒馬亂的滄州城作爲栖身之地。
見黎叔兒執意要見那些術士,沈如潮自然不敢阻攔,隻得面露難色地回禀道:“回老神仙的話,那些江湖異士想必正在城樓上指揮兵勇與那長毛對戰,若要見他們,必須得去城樓,隻是現在這炮子橫飛,怕誤傷了老神仙的金體,這個、這個……”
見沈如潮如此犯難,黎叔兒哈哈一笑道:“沈知州多慮了,本真人乃是得道之身,那些反間鐵器焉能傷及于吾哉?再說了,本真人也想上城樓去觀敵掠陣,自從那日賺得林鳳祥放吾等離營後,一直未與故人謀面,本真人倒也真想看看那些長毛怎地會變得這般兇悍,且去看看再議。”
說罷,黎叔兒自顧自地向大堂方向走去,楊億、魏二苟和柳若雪自然是緊緊跟随,沈如潮不敢拂逆黎叔兒的意思,連忙招呼幕僚、衙役們保護着黎叔兒,自己也跟在後面,一同向城樓方向走去。
此時,城外太平軍的炮擊密度已經減弱,間或隻有零星的炮彈飛過,一路上,看着那些兵勇從坍塌的廢墟裏擡出屍體,還有些百姓一面痛哭流涕,一面用水澆滅起火的房宅,黎叔兒與那些幕僚、差役都是面露悲戚,心裏很不好受,後面的沈如潮更是面如死灰,還幾次以袖遮面,自感愧對滄州父老。
行了半個時辰,黎叔兒他們就到了戰事最爲緊張的南門,也是太平軍進攻最爲密集的一處。城樓上,那些面部和身上都被硝煙熏得黢黑的兵勇們一見到黎叔兒,一個個被烈火和仇恨灼燒得血紅的眼珠子裏登時迸射出一絲希冀的亮光,一個個扔下手裏的擡槍、鳥槍、弓箭、長槍和腰刀,沿着城樓是跪倒一片,口裏紛紛向黎叔兒問好,其聲上沖寰宇,城下的太平軍不知發生了什麽,還以爲是朝廷派某位大員來此督戰,負責瞭望的哨兵趕忙打發人去向前敵統帥吉文元去禀報情況。
再說黎叔兒在城樓上揮手讓那些兵勇都起來,然會從城牆間的垛口探身向下看去,發現月餘之間,那太平軍的軍營面積竟然擴大了近一半,暗自一算,太平軍眼下的軍力起碼在三萬人以上,三萬虎狼之師被三千清妖的雜牌軍阻擋得寸步難行,難怪心高氣傲的林鳳祥會執意要拿下滄州城以出這口如鲠在喉的惡氣,實在是太傷自尊了!
黎叔兒看了半響,見城頭上的全是滄州城的兵勇,卻并沒有發現什麽江湖異士,心中有些疑惑地看向沈如潮,沈如潮自然知道黎叔兒的用意,遂朝一把總模樣的軍官問道:“本官且問你,那幾位協防的好漢呢?”
那位把總一臉悲壯地看着沈如潮回道:“回大人的話,方才長毛出動敢死隊,披着毛氈等物品,鬧着咱們的槍火想沖到城牆下安置火藥炸城基,眼見那些長毛就要沖過來,那幾位道爺真是好漢子,一個個怒睜環眼,從牆頭下一躍而下,手中的大刀翻滾,瞬間就砍翻了幾個長毛,怎奈那些長毛後面還有援軍,一湧而上,那幾位道爺寡不敵衆,是且戰且退,向西面跑了過去,是生死不明,哎……”
把總話音未落,城牆上的那些兵勇們都是一臉悲戚地看向沈如潮,可見那把總所言非虛。
聞聽此言,沈如潮的眼睛也濕潤了,望空一拜道:“各位好漢爺,爲我滄州城是抛頭顱灑熱血,如潮銘記五内,若上蒼垂憐,聖上洪福,保我滄州城避過此劫,當爲各位好漢爺立祠堂世世供奉,英名永傳!”
那一邊,在沈如潮情真意切、聲音悲切的感染下,滿城的兵勇無一不是義憤填膺,心中充滿了殺敵報國保家鄉的激昂慷慨之氣。而反觀黎叔兒,眯着一雙眼睛冷眼看着沈如潮等人,臉上的表情是變幻莫測,深不可測。
好在那些兵勇對黎叔兒一貫莫測高深的表情早已習慣了,并未覺得老神仙的神情有何不妥,倒是沈如潮不時以眼角的餘光觀察黎叔兒的表情,心中似有所隐。
自修煉了月餘以後,楊億、魏二苟和柳若雪的感知能力較以往有了天壤之别的進步,對于外界的細微變化都有着敏銳的感應,因而沈如潮細微的動作表情并沒有逃脫他們的眼睛,看着那好像是話劇演員般聲嘶力竭地嘶吼着的沈如潮,楊億等人非但沒有被鼓動、被帶入其中,反而心中生出了絲絲縷縷的困惑,卻又說不清是爲什麽。
見沈如潮已經喊得聲音黯啞,黎叔兒上前阻止了他的演講,說道:“那些術士若真是爲了黎民蒼生而慷慨赴死,也算是死得其所,知州大人也不必過于悲痛,還是整頓軍士,準備應對長毛的進攻吧。”
沈如潮看向黎叔兒,見黎叔兒眼中映出歪倒在垛口的那些滿面血污的傷兵的影像,臉上也現出悲天憫人的傷感神色,心中爲之一寬,便收住眼淚,指揮那把總救治傷兵,再備好鉛子火藥和猛火油櫃等守城器械,以利再戰。
看了一會,另一隊的兵勇上到城樓,換防先前的那些早已是配備不堪的兵勇,黎叔兒、楊億、魏二苟和柳若雪他們跟着沈如潮,随着那些下城休息的兵勇一道下了城樓,回到府衙内。
這一次,黎叔兒沒有拒絕沈如潮讓他們住在府衙内的要求,而是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下來,讓楊億、魏二苟和柳若雪多少有些意外。
趁着沈如潮吆喝差役給黎叔兒他們安排客房的工夫,黎叔兒靠近楊億他們,促狹地笑道:“眼下兵荒馬亂的,咱們要是住在外面,恐怕連吃飯都成問題,這裏好歹是衙門,一日三餐還是有保障的,咋樣,叔兒我老奸了吧,呵呵”
“噗”,楊億将剛喝到嘴裏的茶水噴了一地,一臉無奈地看向黎叔兒贊道:“瞧您那出息,哎呦,我可真是佩服您佩服得喪心病狂了,真的!”
黎叔兒一翻白眼,道:“你他娘的就是不如二苟招人得意,好話聽着也别扭。”
一見黎叔兒誇自己,魏二苟一臉壞笑地擠兌他道:“得得,叔兒,您可别拿話堵我嘴了,說實話啊,要不是閃電嘴快,這句話我就先說了。不是,您也太掉鏈子了吧。别忘了您是神仙,身份在那擱着呐,咋也得老太太尿盆,端着點兒,咋能人家一客氣您就當真了,太掉價了吧,嘿嘿”
“嘿,兩個小王八羔子,來勁了是吧,曬臉了是吧,今天我要不整出家法歸攏歸攏你們,我都對不起我這暴脾氣……”黎叔兒見楊億和魏二苟一唱一和地拿自己開涮,真急了,脫下腳上的百納地兒的老棉鞋就要向楊億和魏二苟扔去,辛虧柳若雪眼尖,看見沈如潮領着一個差役回來了,趕緊起身擋住黎叔兒,黎叔兒趁機将鞋子穿上,才避免了讓沈如潮看到一幕老神仙扔鞋教徒的大戲。
進到大堂,沈如潮有些歉意地告訴黎叔兒,這縣衙裏的客房都已被拆了,将木料搬去修補防禦工事了,隻得将六房旁邊的三處耳房拾掇幹淨,權當是客房,還望黎叔兒不要嫌棄。
黎叔兒是個老油條了,當然是滿面含笑地說了一些非常時期一切從簡的場面話,。随後就在沈如潮的陪伴下,到了那耳房。
話說那三間耳房是廂房,位于六房的位置,楊億、魏二苟他們此前随黎叔兒也來過幾次府衙,知道由這裏經牌坊直入,經過相當距離才是大堂和暖閣,也就是知州平常審案的辦公場所,其後便是知州與幕僚議事和會客的二堂,再往回過了一門,便是三堂,也就是主官家屬所在的内宅。
這裏離大堂甚遠,按說以沈如潮對黎叔兒一貫恭謹的态度,似不應将黎叔兒安頓在這裏歇息,難道真如他所言,整個縣衙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無處好落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