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億話音未落,就見那茅屋一側烏黑的牆壁上漸漸凸顯出一個人影,定睛一瞧,一個身着灰色二藍線絡單袍、樣貌古奇的老者從牆壁裏現出身來,頭戴一頂與那稻草人一模一樣的竹鬥笠,正用一雙瞳仁成一條線的、眼白赤黃的鷹目打量着楊億。
片刻,那老者從腰後面拿出一杆洋錾銀頭尾鳥木雕花杆子煙袋,上有紋銀洋錾荷葉夾銀圈銀鼻銀荷包索、五色緞五彩盤金煙荷包,四根五彩穗須随着老者嘴部吸煙的動作搖搖擺擺,好像是迎風舞動的招魂靈幡。
那老者吸了幾口清絲煙後,才看着一臉戒備的楊億緩緩開口道:“這些小玩意不過是看家望門的小把戲,當然不能入小道友的法眼,不過小道友的脾氣也恁是急躁了些,實不該一出手就燒了我的這些稻草人,枉界裏長夜漫漫,幸而有他們陪我打發這閑散時光,看着他們被毀,真是令人心痛啊。”
那老者用手撿起地上的一顆人頭,就像看一件精緻的工藝品似的,眼中露出一絲光芒。
“這位老丈,不好意思,剛才我也是一時緊張,才會冒然出手燒了這些稻草人,還請見諒。”這老者一出現,楊億就聞到了些微的腥味,當下即明白了這老者必定與那虢姬之流來路相似,心内已然開始警惕起來,但面上還是保持着謙和的笑容說道。
“咯咯,”那老者随手扔掉了那顆頭顱,一瞬間,頭顱就變爲了一個用茅草紮成的圓球,旋即發出了一陣幹癟、尖利的笑聲,“小道友不必如此,這些玩意兒不過就是些玩物,不值一哂,對了,小道友夤夜到此,不知是有何貴幹啊?”
“我來找一個人,”楊億看了一眼那個由頭顱變成的草球,知道這老者這是不動聲色地給自己心理試壓呢,也不點破,繼續神色如常地說道:“一個我非常要好的朋友。”
“這枉界裏許久沒有生人來了,不知你那朋友姓甚名誰、幾時來的這裏?”老者再次銜起煙袋,眯着眼睛問道。
“他叫魏二苟,是一個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行的胖子,不知老丈可曾見過這人。”楊億微微一笑,回答道。
“哦,讓老朽想想,哎呀,真是歲月不饒人,這人一老,腦子就如昏鴉一般,好多事都記不得了,容我想想……對了,小道友是稀客,豈可怠慢,且請移步進來,待老朽煮香茗以盡地主之誼。”
楊億心裏一聲冷笑,心說别扯犢子了,我要是真喝了你的茶,恐怕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不過,他還是含笑點了點頭,并走到了與那老者兩步之遙的地方站住,平視着那老者深邃如潭的眸子。
那老者手一晃,一個稻草人就好像活了似的,不知從哪裏端出一套造型古樸的陶制茶,擺在桌上,然後又立在一旁,成了一個一動不動、名副其實的稻草人。
那老者拿起泥壺,将一股似血水一樣的茶水注入杯内并遞與楊億:“小道友請。”
楊億接過茶杯,明明看着那杯内的茶水冒出絲絲霧氣,但杯子卻是入手冰冷,看得出這套茶具的名貴與不凡。
“這茶是……”楊億看着杯中那可疑的茶水,故作好奇地問道。
“這叫了塵茶,”那老者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淺啜了一口之後,徐徐笑道:“想必小道友也知道地府裏最有名的孟婆湯吧?這了塵茶與孟婆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隻要飲了了塵茶,就會忘卻人世間的三千煩惱絲與萬般愁苦事,成爲看破貪、嗔、癡、慢、疑的超凡脫俗之輩,便可以永享極樂了,小道友以爲這茶如何啊?”
看着那老者一臉詭異的笑,楊億淡然地将茶放在桌子上,說道:“如此說來,這橋上那些燈籠裏囚禁的魂魄都是在飲了這了塵茶以後,才會招了你的道兒的吧?其中是不是就包括那個叫魏二苟的胖子啊?”
那老者面部表情依舊平靜地問道:“小道友冤殺老朽了,那些魂魄不過是在喝了了塵茶以後,看透了紅塵的悲苦,自願留在這裏當其他迷途鬼魂的引魂燈盞,爲的不過是不讓其他人再誤入歧途罷了。”
那老者話雖說的玄而又玄,卻無疑是承認了那些棧橋兩邊懸挂的燈籠裏确實禁锢着魂魄。
“老裝逼犯,還他媽跟我玩兒禅機呢,草!”楊億心裏暗罵了一句,但臉上依舊笑容可掬:“老丈倒是好心腸啊,不過呢,你這做好事兒是不是也得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啊,您這來一個就用這了塵茶給麻翻了制成人皮燈籠挂上,這麽做合适嗎?”
“世人多戚戚,若不這樣施以當頭棒喝,又怎能讓他們迷途知返,哭還回頭呢?”老者的眼神驟然變得如夜空裏突然出現的一道閃電,刺得楊億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莫不是老丈對在下也要來個醍醐灌頂啊,呵呵”楊億擺開丁八步的格鬥架勢,問道。
“小道友骨骼奇特,樣貌不俗,豈是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拟的,老朽久以不親自動手超度世人了,不想今日卻一連兩次碰到你們這樣的奇貨,引得老朽技癢難當,不得不一再破例親自出手,真是老夫聊發少年狂,汗顔,汗顔,呵呵”那老東西說話歸說話,手底下可是不含糊,一錯身,一杆煙袋就朝楊億的天庭砸了下去。
楊億早有戒備,一個側滑步避過煙袋,同時右手一晃,下面一個斷子絕孫腳就踢向老者的下三路要害部位。
不想那老者煙袋砸腦袋竟是虛招,就在楊億起腿的間隙,那老者原地拔起,一個空翻,就将自己的腦袋與楊億的腦袋上下相對地頂在了一起。
楊億就感覺好像有一座山壓在了自己的頭上,脖子都要斷了,卻又無法掙脫,隻得在勉力支撐的同時,緊張地思索脫身之策。
不想就在這時,那些稻草人全都動了起來,有的開始撕扯楊億的衣服,有的拿出盛有清水的木盆,還有的則是舉着一個蒙着薄如蟬翼的人皮狀東西的燈籠在一旁候命,那種感覺,就跟要殺豬褪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