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遼總督洪承疇、遼東巡撫邱民仰、總兵曹變蛟等人皆力戰不屈而死,滿城明軍降者十不過
和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個俗諺有幾分詭異的相似,和崇祯十四年七月間松山大敗的消息傳回京師天下惶恐震動不同,大半年過後的松山城破、文臣武将皆力戰而死的消息,京師内從皇帝到下面的平民百姓都以一種很平靜,或者說是麻木的态度接受了這一
在松山被圍困之後,出征将士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眼前這個結果大家早就是預料到了,無非是早晚而已。
督師洪承疇戰死,聯想一下在河南剿賊的督師丁啓睿,不由得讓人感歎,大明再無人可用了。
麻木的接受是一回事,爲了做給天下人看,也爲了勉勵臣下之心,崇祯皇帝在消息傳回來之後,就表彰洪承疇爲忠烈之臣,贈以美谥,公祭招魂。
“洪亨九沒有死,這樣的人物,鞑子舍不得殺。”
這個消息在灤州的靈山商行分号快馬傳遞下,濟南城收到消息的速度,比起京師來還要快了一天。
松山城破的消息被嚴密的封鎖,除卻内賬房地幾個人知道之外。也就是李孟和孫傳庭得以了解。
聽到松山城破、洪承疇殉國的消息之後,孫傳庭好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年。久久不語,李孟也能了解對方地情緒,孫傳庭恢複過來之後,長歎了口氣,開口說道:
“這……大明完了……”
言語之間蕭索無限,不過李孟沉吟了一下,卻說出這句話“洪亨九沒有死”。看着孫傳庭睜大的眼睛,這位重臣氣度的孫伯雅很少有這樣的表情。
洪承疇是李孟的曆史知識中少許能記得的人物,也是這人物的命運太過吸引人,在後期滿清入關内起到地作用太大,還有那所謂的“绯聞”,現代太多的影視劇還有傳奇小說都是着墨不少。
那種信息爆炸的時代,李孟耳聞目睹。多少也是知道些,盡管腦海中的印象有些模糊,但還是下這個判斷。
這時候孫傳庭沒有帶鐵面具,看着李孟的眼神很是古怪,臉上的表情也是盡量地木然,但還是能看到有怒氣浮現。
想必是人已經死了,并且被朝廷彰顯爲忠烈。爲什麽你居然說出這種話來,這不是侮辱死者嗎?
李孟自然知道孫傳庭的表情是怎麽回事,膠州營在關外沒有情報網絡。方才那話說出來未免有些像是未蔔先知的神棍了,李孟也有些把握不準,曆史會不會因爲自己的到來而發生什麽改變。
但膠州營的存在,最起碼目前和關外的鞑子還沒有什麽交集,關内的曆史也是按照原來地大勢在緩慢的發展着,應該不會有什麽變化。
“李某所說,應當有個八成的準頭,孫先生,莫要這麽看我。李某可是那種妄言地人嗎?”
這句反問倒真是問住了孫傳庭。李孟從沒随便說什麽話,凡是下的判斷基本上都是有理有據。而且是準确。就是因爲這一點,孫傳庭在心中隐約有個想法,那就是天命在李孟的身上,被李孟這麽反問,孫傳庭稍微錯愕之後,心中卻馬上接受李孟的判斷。
接受了這個判斷之後,接下來的想法卻讓孫傳庭更加的心寒:
“若是這洪亨九活着,要真是爲鞑子所用,那是天下大害,他……”
洪承疇的确沒有死在巷戰之中,副将夏成德派自己的兒子出城和鞑虜勾結,把自己的兒子作爲人質取信于對方,相約半夜打開城門,放清軍進城。
這賣身投靠也需要有個厚重地見面禮,督師洪承疇作爲地位最高地官員,就是個合适的選擇。
那晚上,夏成德安排親信心腹按照約定打開城門,自己帶着手下兵馬直奔洪承疇地官署所在,趁亂沖了進去。
盡管洪承疇做好了殉國的準備,但事到臨頭,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劍無論如何也是割不下去,被沖進來的夏成德部下奪去佩劍,捆了個結實送到了滿清軍中。
巡撫邱民仰、總兵曹變蛟都沒有死在巷戰中,而是在倉促間被滿清俘虜,不過在滿清招降的時候,都是大罵不降,以身殉國。
薊遼總督洪承疇也是大罵不降,不過清軍卻沒有殺他,或許是有過提前的招呼,直接把洪承疇送往沈陽。
以大明在關外的情報,壓根不可能知道這些,隻得是當做殉國來宣傳了。
松山這支軍隊的覆滅,代表着大明北方最後一支能戰之軍的敗亡,自從萬曆末年開始,大明的中樞就實行的是“戰于關外,庇護關内”的策略,力争不讓戰争發生在大明的腹地。
但在松山之敗後,錦州陷落的時間也不會太長了。
錦州若是陷落,錦州身後的各個堡壘要塞都是無法長時間的堅守,隻能是退回山海關,山海關雖然号稱是天下第一雄關,但作爲防禦實在是太過單薄了。
若是山海關一破,自山海關至京畿之地,一馬平川,根本無險地可憑依守禦,何況大明已然無兵可用了。
天下間的有識之士,稍加分析的話,都可以看到很可怕的将來,但很少有人願意朝着那個方向去想。隻是想着或許會有所轉機。
當日明英宗帶着五十萬大軍征瓦刺,結果全軍覆沒。皇帝被俘,大明不還是支撐下來了,今天這個局面,還沒有那時候那麽糟。
希望河南決戰之後,徹底殲滅李闖流賊,然後抽調力量再次對付關外地鞑虜,不過這個想法隻不過是個空想而已。
凡是明白人也知道這個的希望不是很大。但是結果太可怕了,誰也不願意那個結果發生,大災頻頻,内亂外患,這難道是是末世地景象嗎,很多人都不敢去想這個。
兵部尚書陳新甲自從接到孔府的信箋之後,先是鼓動朝廷下旨提升淮揚軍參将陳六的官銜。升爲山東副總兵,這陳六在接受了這個官銜之後,并沒有顯現出什麽有自立之心,反倒是加大了在兩淮之地的巡查。。
在陳六被提升爲副總兵之後,孔府馬上是聯系了幾家在淮北的私鹽販子,準備私自販賣鹽貨到孔府。
這些鹽販子都是毫無意外的被陳六抓到,并且砍了腦袋。這個舉動一做出來,所有人自然都知道這分化之策已經失敗了。
那點驗兵馬的行動更是碰了一鼻子灰,兵部尚書陳新甲打破腦袋也沒有想到。這山東兵馬居然是一個空額都沒有吃,陳新甲并不相信這個結果,但張若麒和山東官員簽字署名地文書可是擺在那裏。
兵馬點驗清楚,但兵部尚書陳新甲隻是說饷銀要用在京畿之地籌備新軍,事情有輕重緩急,給山東兵馬發饷的這件事情自然是推後,至于推到什麽時候,自然是天知道了……
更讓兵部尚書陳新甲惱火的是,不知道爲何。他想嚴格保密的這個點驗兵馬的結果。居然在京師中流傳開來,很有些腦袋不開竅的言官禦史還有閑居的文人們。寫文章稱頌贊譽,讓陳新甲措手不及。
預先計劃地三個手段裏面,有兩個已經是失敗,陳新甲從某些消息渠道還聽說,說是大太監王承恩曾經私下裏笑話過他,說是聽評話定計策,純粹是個樣子貨,聽到這個的陳新甲真是顔面掃地。
眼下這事情進行的灰頭土臉,但要是不進行下去,恐怕更是丢人,在朝廷公祭松山死難的将士的儀式結束後,兵部尚書陳新甲上奏,說是京畿短暫之間編練新兵時間緊促,需要調外地兵馬入北直隸鎮守。
山東兵馬兵力充足,應調山東兵馬入真定府駐防,崇祯皇帝對這些事并沒有什麽印象,直接是準了,朝廷下旨,兵部下文,調山東總兵李孟所部,入真定府衡水、翼州駐防。
一貫是低調的山東兵馬和鎮東将軍李孟,難得的在京師中顯眼了一會,就是因爲這點驗兵馬地結果。
本以爲也就是個短暫的小插曲,誰想到這種顯眼居然持續了下去,隻不過開始的贊譽和好話持續了很短,接下來可就是攻讦如潮了。
因爲在二月末,山東兵馬開始在運河上設卡收錢,稱爲山東漕運厘金,從官船到民船,無一漏網。
消息從山東傳到京師需要些時間,二月二十五那天,濟甯州地漕運碼頭已經是鬧翻了天,運河水流平緩,船隻行動不快。
聽到要按照船上貨物價值的百分之一抽稅,船主都是大嘩,但船隻也跑不快,隻得是濟甯州收厘金的人自顧自的上船。
一開始的時候,船主都是嘩然大鬧,不願意交這筆錢,他們總覺得山東兵馬再怎麽嚣張,也不敢觸犯衆怒,何況法不責衆,這麽多人在這裏鬧,山東的收稅差人也要忌憚一二,隻要一個人不交,大家都是不交錢。
“知道這貨是誰家的嗎,這可是當朝内閣首輔大學士周延儒周老爺的,你們山東巡撫和總兵見到周大人也要磕頭的,居然敢上來抽稅收錢,你們膽子到底有多大,要是得罪了周大人,一個折子上去,你們都要粉身碎骨啊!”
一艘大船上,一名商人在那裏破口大罵,他身後站着一幫船工水手,各個都是神色不善,盯着上船來收稅地那些山東稅丁。
剛才這些稅丁上船要查驗貨物。就被這商人攔了下來,雙方稍有推擠。他就是破口大罵,報出自家地名号。
這船在運河上航行,隻要是報出周延儒的名頭來,根本沒有人敢于阻攔,誰想到在這山東地濟甯州居然被人攔下,而且還要抽稅。
“這錢收的可有名目嗎!?還不是你們山東的貪官污吏想要中飽私囊,放這船過去便罷了。若是不放,你們濟甯、你們山東大小官吏都等着掉烏紗!”
聽這話說的,也不知道他是首輔,還是周延儒是首輔,這邊喧嘩分鬧,在碼頭河港停靠的商船都是靠了過來,看着對面的那些稅丁陰沉着臉不出聲。都是紛紛鼓噪起哄,一時間局面不可收拾。
這商人說的吐沫橫飛,聽着周圍地鼓噪叫好,更是來勁,剛準備說說周延儒如何受皇帝寵信,若是得罪首輔周延儒,等于得罪當今聖上。那就欺君之罪。
在他面前那位師爺模樣的稅吏,在他叫罵的時候,一直是拿着賬本在看。周圍聚攏的船隻越來越多,起哄叫好的人也是越來越多,這稅吏把賬本一合,冷聲的說道:
“哪來的這麽多廢話,抗稅不交,打下河去!”
那名商人說地正起勁的時候,卻聽見對方說了這麽一句話,剛要繼續大罵,卻看見對面幾個稅丁走過來。手中拿着五六尺左右的竹竿。驅趕開他身邊的家丁仆役,一起使勁。直接是把這商人從船上推了下去。
“噗通”一聲,人已經掉在了河中,這一下子周圍鼓噪的聲音頓時是小了許,那名商人應該是會水的,掉進河中居然是撲騰了起來,不過稅丁們卻又拿出根十幾尺長的竹竿,竹竿頭裏有個鐵鈎。
一名稅丁拿着這帶鐵鈎地竹竿伸下去勾住了那名商人的長衫後襟,圍着的衆人膽氣一壯,心想這些山東地稅丁果然不敢傷害人命。
周家貨船的商人也是膽氣大壯,剛要喊什麽狠話,上面那稅丁雙臂用力,鐵鈎勾住這人的衣襟,更是掙脫不開,直接又給塞回了河中。
二月間,河水開化,漕運剛剛通航,水溫可是很冷,那商人被塞回水中一會,那可是極爲遭罪。
“嘩啦”一聲,那稅丁又把這商人提了起來,拿着賬本的師爺走到船舷邊上,好整以暇的問道:
“這位周大學士的親戚,可願意繳稅協助漕運嗎?”
這商人剛要張口,又是被塞回了水中,等再被提起來的時候,已經是臉色青白,一出水面就扯着嗓子喊道:
“小的願意交稅,願意交稅,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這師爺點點頭,沖身邊的稅丁點點頭,又有兩個人過來,一起把河中那商人拽上船來,那商人上船之後已經是說不出話來,披着件毛氈在那裏瑟瑟發抖。。
看着這麽兇惡地稅丁,那商人地家丁仆役都是大氣也不敢出,幾名稅丁和幾名文吏開始大搖大擺的點驗貨物,估算價值。
周圍圍觀地那些船上的人,現在都已經是安靜了下去,誰也沒有想到這些山東稅丁居然這麽兇悍,剛才那船上的商人跳着腳說自己是當朝首輔、内閣大學士周延儒的管事,這船是周大學士的産業。
山東稅丁手下絲毫不留情,直接把人打落河中,看那架勢,要是不答應點檢貨物,恐怕就是按在河裏淹死了。
利用這商人鼓噪叫罵,然後吸引河上船隻聚來,行淩厲手段立威,專門找這有憑仗的商人下手,更是殺雞給猴看,效果極好。
不過圍過來的船隻全都是外地的船隻,濟甯州和其他山東的船隻,早就是乖乖的靠岸主動請求查驗貨物,繳納厘金。
能在這運河上南下北上的船隻,獲利都是不少,這貨值的百分之一,還真不是那麽非要不可。
“絲綢、細瓷、香料共七船,共有…….按照濟甯價格估算……一共合計三萬八千兩紋銀,厘金三百八十兩。”
各處點檢的賬房和稅丁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彙集在這船上,開始把自己點出來貨物地一項項報出來。
對這次的征稅。由靈山商行和武裝鹽丁人員組成地稅丁稅吏準備的很充分,事先了解各種貨物在市面上的價值,點驗完貨物,直接就是報出了單價,在這艘貨船的船頭,幾名賬房飛快的打着算盤,很快得出了貨物的價值。
披着毛氈的商人被凍地咝咝哈哈的難受之極。船家連忙熬了鍋熱湯,他正在那裏大口的喝着,心裏面以爲這次恐怕要損失大了,這些如狼似虎的,豈不是要狠狠的敲詐自己一筆。
坐在船頭聽到對方報出這貨值和要收取的稅額,這商人反倒是愣住了,對方估算的貨值十分地公平。
嚴格來說。這些稅吏估算的價值比真正的價值還要稍低,因爲南貨運到京師一帶,販賣獲利要遠遠高于在山東一帶的販賣。
而且對方說是百中抽一,實實在在的就是百中抽一,沒有什麽加額,倒也是公允,和自己預想的不同。這商人反倒是有些無話可說,隻得是讪讪的讓下人去拿銀子付賬。
先行威懾,再行公允。這收稅第一步做地極好,稅丁中爲首的那名師爺在賬本上記下這收上來的第一筆銀子,心中禁不住有些得意,事先侯山和黃平交流了很久,才決定了這麽一個形式。
他知道剛才被他征稅地船隻的船主并不是虛言恫吓,而是的确和周延儒有些關系,這船上的貨物在北方賣掉後,獲利的七成都要進入當朝首輔周延儒的腰包,不過越是這樣的背景。作爲殺雞儆猴的那隻雞就越有效果。
從正月初三開始。整個山東鹽幫在兩淮的人員就在尋找這樣一個“雞”,到最後目标鎖定在這和周延儒有關系地船主身上。别看收上來了三百八十兩銀子,實際上膠州營地花費可遠遠不止這個數。
知道有這麽艘船之後,幾乎是用最緊急軍情傳遞的方式,快馬接力傳到了濟甯州,而且山東鹽幫地人還花錢買通了船上的幾名水手和那商人的家丁,并且有人還在徐州作爲替補的水手上了船。
也就是說,即便這名脾氣張揚的江南商人不在船上大吵大鬧的話,肯定會有人用其他鬧起來,在這河上演一出戲。
“你們這些爲虎作伥的奸邪小吏,私自設卡收稅,朝廷的體面制度就是敗壞在你們這些人的身上。”
周圍本來已經安靜了半天,那記賬的師爺卻聽到邊上有人這麽說,轉眼間就是“爲虎作伥”“奸邪小吏”“敗壞朝廷體面”幾頂大帽子扣到了頭上,這師爺也才三十多歲的年紀,聽到這話,禁不住有些惱火。
轉頭順着聲音的來源看去,卻看見有艘船并沒有離開,在船頭上站着一名文士打扮的年輕人,正做出一幅嫉惡如仇的神色,看着這邊。
稅丁們聽到他這麽說,都是有些火大,不過爲首的師爺卻覺得犯不上爲這麽年輕的士子招惹是非,看對方的年紀不大,穿着又是有錢人家的模樣,想必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年輕氣盛的角色,當下笑着回答說道:
“朝廷多年沒有撥付銀子修繕漕運河道了,山東要不自己收錢籌措,恐怕這位公子也不能坐船行走。”
本以爲這句話說完之後,事情也就了結,誰想到那年輕人又是開口冷然說道:
“朝廷的賦稅出自田土方是正途,這運河上的船隻都是士紳官宦的産業,你們恃強淩弱,強行的收取,豈不是給朝廷和地方上抹黑,還顧不顧朝廷的體面。”
這話說的大義凜然,說白了就是這賦稅徭役和士紳官宦是無關的,這些大明的有産階層,享受大明帝國給予的各項福利,成爲人上之人,但卻不承擔一絲一毫的義務,那些應盡的義務,繳納的賦稅,卻要由那些大明帝國底層來承擔。
那名師爺的臉色漸漸的冷了起來,他是個沒有功名的讀書人,在進入膠州營當差之前,他家裏因爲負擔不起賦稅已經是破産,家裏人瀕臨餓死,可同村有功名的那幾戶人家,不負擔任何賦稅徭役。卻趁着這個機會大肆地吞并土地。
進入膠州營當差之後,這名師爺被灌輸到一個道理。有責任有義務,山東兵馬戍守齊魯之地,保這漕運之地的安全暢通,收取些銀錢,也是理所當然地。
看那師爺的臉色冷下來,那些稅丁的表情愈發的難看,站在船頭的那名士子愈發覺得自己凜然無比。言辭間也愈發的慷慨激昂,大聲的說道:
“不要以爲橫行霸道就可以肆無忌憚,最多也隻能是嚣張一時,爾等不知道閹黨地稅監、織監在江南的遭遇,奉勸爾等,若是倒行逆施,到時候民怨沸騰。義民蜂擁,就算是後悔也要晚了。”。
聽到這句話,帶領的稅丁的師爺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弓弓身回答說道:
“不勞公子您費心,江南各處收稅收不上來,主要是壓不住局面,被人一沖吃了大虧。在這山東地面上,誰敢這麽鬧,看看岸上都要掂量掂量。”
這名師爺不陰不陽的說完。也不理會那位站在船頭,自以爲仗義執言的公子哥,直接領人下了船,上小艇朝着另一艘船而去,臨走的時候給收過錢地船隊留下了張“厘金付訖”的憑證。那名站在船頭的士子沒想到自己這麽一大番話,卻被對方這樣的反應,一時間氣得臉色有些發青,順着那師爺指着的方向看去,卻看見碼頭上八門火炮對準了運河的方向。在碼頭那邊還停靠着裝滿了士兵的兵船。
看那黑黝黝地炮口。和在陽光下反射的鋒刃光芒,這士子白日裏打了個寒戰。再也不敢在這裏激揚,灰溜溜的躲回船艙之中。
兖州軍都司張江安排了兩個營在這濟甯碼頭上,大明地平民百姓在萬曆年之後很容易被鼓動起來,凡是征稅或者是非文官辦理的事情,往往會和平民百姓發生沖突,比如說天啓末年在蘇州那次。
魏忠賢派人去蘇州抓人,激起民變,結果鬧得沸沸揚揚,去年暴死的複社首領張溥還根據此事寫了《五人墓碑記》。
這《五人墓碑記》對李孟來說,也是在現代時候,所知道的明朝不多的事情之一,初中時候,李孟的成績還是不錯的。
本來按照山東鹽幫和靈山商行商議之後,認爲憑借稅丁就足夠來應付可能出現的變化,但李孟卻下文調兵,準備用對付敵兵的态度來對付可能出現地變亂,如果真因爲收取漕運厘金發生什麽混亂,岸上地軍隊準備殺光所有作亂的人。
萬曆年和天啓年,朝廷都是向着江南一帶派出稅監和礦監收取稅賦,被譏刺爲閹黨惡政之一,與民争利地事例。
可田賦收取,壓榨的狠了,就要像如今一般激起民變,流賊蜂起,何況大明自嘉靖年開始,基本上沒有什麽風調勻順的年景,大明帝國的正常運轉,需要賦稅來支撐,農民的收成就是那麽多。
那增加财政收入行之有效的手段就是收取工商稅,但這些工商稅要從那些手工工場和大的商行收取,這些富得流油的産業背後是誰,大多是江南士人豪族,這些人又和京師和南京以及地方上的官員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本身就是這些高官顯貴的家人出面經營。
收一分稅賦,他們就少賺一分銀子,自然是滿心不情願,偏偏萬曆和天啓都是有些主意的皇帝,輕易不會收回自己的政策。
結果下面想出來種種的方式對抗,稅監和礦監在地方上收稅的時候,往往受到地方官的牽制,甚至會被地方官找理由治罪,而江南蘇州、杭州之地,往往是工場主和富商們在背後鼓動。
讓那些工場的工人鼓噪鬧事,沖擊朝廷派下來收稅的官員官署和駐地,讓這些收稅的太監在地方上無處容身。
工人們和稅監以及随從發生沖突,難免會有死傷,一有死傷,那就是稅監和他們手下的罪過,更是被朝野的士人攻讦。
每有地方官懲治稅監和礦監,地方上的民衆對抗,都被文人們美化成義舉、義民,行爲足以和天地同存、日月同輝。是了不得地正義行爲。
有些文人名士的好文筆,寫出來地文章。讓人看完之後,的确是熱血沸騰,恨不得身臨其境。
但上面所有的大義凜然之事,仔細追究,都會發現,這些官員、義民所作所爲,不過是爲了不繳納朝廷收取的賦稅而已。
朝廷收不上稅。沒有錢,沒有錢給官員們發俸祿,沒有錢給士兵們發軍饷,沒有錢去興修水利,但朝廷的運轉每時每刻都是需要财稅來支撐,在士紳官宦,這些最富的人身上收不上來錢。隻能是去平民百姓身上,在那少得可憐的田租上扣錢。
大災連連,這番地壓榨自然是民不聊生,現如今擾亂天下的流民之亂就是因爲這個原因。
爲了平定這流民之亂,抵抗關外的蠻族威脅,卻隻能是把上面的循環繼續下去,這就是所謂的惡性循環。
天下各處都是如此。山東私設關卡,收取厘金,雖然不合法度。但卻也是爲了重整這種秩序的努力,李孟此時掌管一省,就在這一省之地确保實行,在山東除卻身份特殊的孔府和魯王府之外,所有地平民士紳都要繳納稅賦。
誰都知道山東這做法是正确的,但這做法卻不是誰都能學的,天下間也隻有山東這種李孟實現了完全控制的地方才能推動。
朝中的諸位大人平素裏可是清貴的緊,就算是說話一般都很少提到錢字,說到個錢字都覺得自己俗氣。
可一聽下面的人說自家地貨物。居然在過山東境的時候被抽了厘金。當即是勃然大怒,有那大臣。在朝中十年沒有參與過什麽政争之事,廷議的時候都是打着哈哈做老好人地,平素裏走的是難得糊塗的路線。
但這次都是震怒異常,大明朝廷的事自有他人處置,和自己無關。可有人居然要收自家的錢财,那就是孰可忍孰不可忍了,一定要鬧個究竟。
這消息一傳到京城,那些誇贊鎮東将軍、山東總兵李孟不吃空額,忠心爲國的言論瞬時間銷聲匿迹。
不管是想到還是未想到的攻讦紛至沓來,“心懷不軌”“居心叵測”這都已經是常見的言論了,還有“豬頭生角”之類的評價。
這些攻讦地言語,都被李孟安排在京師地人手在第一時間得到後,抄錄成冊,迅速的送回濟南城。
對攻擊他有異心地言論,李孟倒是一笑置之,本就是預料之中的,倒是這狗頭生角的典故讓他很生奇怪。老太監劉福來笑着解釋道“文人亂用典,從狗頭生角這詞上化來,說是豬頭上生角爲龍形,也是說你有不軌之心的意思”,李孟哈哈大笑,這些人說的倒也沒有什麽錯處,還真是說準了自己的心思。。
不過京師傳回的奏折之中,有個特殊的就是左都禦史劉宗周,他在折子上面說,看戶部和兵部的文檔,那山東兵馬已經是幾年沒有一份饷銀發下,這件事情于理不合,卻有情可原。
而且漕運河道多年沒有修繕,若是這山東抽取的厘金能夠用在運河之上,倒也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而且朝廷在江北各省很多都失去了控制,軍隊軍饷接濟補上,要是讓地方武官按照這個自籌,也不失爲辦法。
事實上,這設卡抽取厘金的辦法,在這樣天下紛亂,朝廷控制力下降的情況下,倒真是個辦法,最起碼可以維持部隊和地方上的供給,朝廷已經是無法提供什麽幫助了。
缺點是容易讓地方上獨立性太強,但眼下這樣的局面,獨立性太強,總比沒有一絲的力量要好,所謂是藥三分毒,這法子毒性大了點,可還是有效力的。
隻是這劉總周素以清廉著稱,又是個做學問的,他可沒有什麽産業和漕運相關,但他說的所謂公允之言,誰也不會聽,萬事家事高,大家的錢财利益受損,誰還管這法子到底是有什麽異議。
這個說法,迅速的被淹沒在其他人的折子之中,都說劉宗周太好作此驚人之語,大言無當,不必理會。
崇祯皇帝也是和往常一樣,耳根子在文臣面前特别的軟,自然是不予理會,反倒是申斥了幾句劉宗周。
“周大人,您是内閣首輔,這件事情一定要給大家拿個主意,那李鎮東鬧得實在是不像話了!”
上朝之後,朝中大臣們都是聚在内閣首輔周延儒的府上,想要商議出個辦法來,爲了自家貨物在漕運中北收取厘金,許多政見不同的大臣都是走到一起。
周延儒看着客廳中吵吵嚷嚷的這些同僚,他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聽着那人的話,周延儒也有些火氣,悶聲開口說道:
“老夫表親的買賣過山東境時候也被收了銀子,老夫說什麽來着,話講回來,那山東總兵李孟,你們又有什麽法子對付。”
一問這個,客廳中的諸位大臣都是啞然,周延儒的名聲在朝廷中并不好,以貪财好色聞名,而且那複社首領張溥的暴死,和他也有說不清楚的關系,但這見識卻是好的,他的判斷衆人都信服。
看到這句話問的大家啞然,周延儒冷笑着又是說道:
“自天啓年到如今,做到總兵、參将這一級的武将,手中實力尚在的,朝廷可有加實罪給他們的嗎?一個都沒有,都是不痛不癢的罰俸和申斥,這山東總兵李孟前段時間點驗兵馬,不還是說沒吃空額嗎,老夫估計着,不吃空額不可能,可肯定吃的比較少,手中兩萬兵是有的,這樣的武将,朝廷能動嗎?下旨申斥,那還不是耳邊風!”
一席話說的屋中更加安靜,許久才有一刑部的侍郎遲疑着說道:
“前些日子兵部的陳尚書上奏,說是要調李孟所部來北直隸鎮守,若是他聽命調防,事情倒還好辦。”
屋中諸人都是有些興奮,周延儒又是冷笑着說道:
“調劉澤清移防調了幾次,他可曾動過地方,這山東兵馬的調防,老夫看着難,諸位,捱着!!”
三月初七,傳旨調防的欽差到達了濟南城……
白某的周日寫了整整一天,好久沒有萬字了,老白這麽辛苦,大家的訂閱和月票砸過來!!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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