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孟的帥帳中,一點也看不出來白天剛剛經過一場大戰,倒是很有節日的氣氛,倒是非常的不搭調。
除卻幾名站在營帳邊上的親衛之外,其餘的人都是被打發了出去,帥帳周圍的親兵護衛也被要求距離遠些。
因爲在帥帳之中的山東巡撫顔繼祖實在是放浪形骸,完全不顧得官身體面。說起來,山東總兵李孟和他的高下關系,并沒有改變,巡撫顔繼祖仍然要事事聽命,讓他這麽高興的原因有一個。
正在四川、湖廣督師剿滅張獻忠、羅汝才的内閣學士、兵部尚書、總督五省兵馬的楊嗣昌,因爲襄王和福王的被殺,作爲統兵的文臣,失陷親藩,而且還是兩位最尊貴的藩王,這等大罪不管如何也是逃不過懲處了。
據連夜傳來的文告,說是楊嗣昌在将要出四川的時候就開始絕食,在進入湖廣之後就“畏罪自殺”,而統領兵馬的任務,則是交給了監軍萬元吉。
山東巡撫顔繼祖如今這巡撫官位,恐怕是全天下的巡撫大臣之中,政務最清閑的一個,也是最沒有權力的一個,事事都要仰李孟鼻息。
之所以有今日的境地,無非就是那年滿清鞑虜入寇北直隸、山東。因爲楊嗣昌的錯誤調動,山東兵馬扼守德州,濟南城空虛之極。導緻在濟南城的德王被滿清鞑虜抓走,這失陷親藩地大帽子扣在顔繼祖和監軍太監劉元斌的頭上,要不是李孟的軍功作保,那一次恐怕就被楊嗣昌的議定功罪砍了腦袋。
後來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這巡撫地官位已經成了個空架子,每件事情都要看山東總兵李孟的眼色。
楊嗣昌若是秉持公心,議定功罪,巡撫顔繼祖或許沒有這麽深重的怨氣,偏偏楊嗣昌的行事。出于私心的多,爲自己推卸責任地情況更多。
今日楊嗣昌也因爲當日給别人定下的罪名獲罪----失陷親藩,巡撫顔繼祖真是大感痛快,若是從前可能還要講究個涵養氣度,可這幾年巡撫顔繼祖自覺地和總兵衙門一個師爺比,地位都有所不如。那還顧得這麽多。
現在的顔繼祖是唯恐在李孟面前表現的嚴肅,越是這般不顧體面,就越顯得和山東總兵李孟的關系親近,這一年來,巡撫顔繼祖越來越發現一件事,榮華富貴已經不敢提了,但這身家性命卻在李孟的手中握住,盡力讨好!
不管顔繼祖在李孟面前如何地表現,督師楊嗣昌畏罪自殺的消息對李孟來說,他聽到之後也感覺到頗爲的快意。
這些年地位飛漲。李孟看東西所占的位置也與從前不同,每次想起死在北直隸巨鹿的盧象升。就是惋惜異常,這樣的忠勇之臣,卻因爲楊嗣昌的一己私心,死在鞑虜的優勢兵力,一名如此出色的人物,卻變相的死在楊嗣昌手中,李孟心中怎麽也不會有什麽好印象。
雖說臨敵大戰之際。飲酒也是很忌諱地事情。但李孟還是和顔繼祖喝了一杯酒,李孟也看出來了。顔繼祖現在是用各種的方法和自己表示善意,這樣地一個文臣,若是能和自己站在一條陣線上,總歸是好事。
顔繼祖看見李孟能他和飲酒,知道自己的示好已經是起到了作用,他也是知道行爲分寸,當下不再打擾,告辭回到自己的住處。
這位山東巡撫白日觀戰已經是心情激蕩,晚上在這麽折騰了一番,着實是感覺到疲憊了,回到住處就是呼呼大睡。
在另一處的太監陳敏還有那些錦衣衛也是被圈在帳篷裏,早有膠州營的文書拿着今日的戰況和斬首等數目,讓這位太監朝着朝廷報告功勞,這夥人真是亦喜亦憂,喜的是自請監軍,總歸是有些軍功地分潤,升官發财應該是有地,可洛陽陷落,福王被殺,這失陷親藩的大罪,連楊嗣昌都要自殺,自己這邊催促出兵地會不會受到牽連,似乎也是難說。
不管是文官還是太監,都是悶氣的很,眼下這局面,武将犯了天大的錯誤,隻要是手下的兵力還在,朝廷最多是削職,然後還要這武将暫時代管,這和不處罰也沒有太大的區别。可文官和太監,隻要是犯了罪,立刻是下獄。
這幾年殺文官、殺内官有如殺雞一般,皇帝絲毫不曾手軟,這次福王失陷,實話說和山東兵馬出兵快慢的關系不大,陳敏私下裏也是算過,就算是自己剛一催促的時間就出兵,沿着黃河前進,還沒有到洛陽,那邊就應該陷落了。
但這話解釋給上面聽,皇帝和内閣大臣們根本不會理會,眼下這局面,陳敏這幫人就是李孟說什麽他們就幹什麽,指望着軍功能跟着分潤下,減輕自己的罪責。
顔繼祖和陳敏忙碌完了就去安歇,這軍營之中也沒什麽娛樂,很快也就睡了過去,但身爲一軍之帥的李孟,卻不能和他們一樣的清閑,他的夜晚才是剛剛開始。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一直是遠遠跟随着郝搖旗部的探馬也是返回了軍營,膠州營的馬隊從河灘上一直追出去三十裏,郝搖旗比膠州營的馬隊多跑了十五裏,在那裏鋪開攤子,開始收攏潰兵。
流民、流民,本就是一盤散沙樣的集團,對于他們來說,被官軍打散是兵家常事,到時候再尋找一個可以投靠的,加入進去就是。
今天的戰鬥,雖然郝搖旗的大軍一點上風也沒有占到,但不管是基幹的頭目,還是大股地士卒。都沒有遭受太大的損失,而且如今的河南地,唯一值得投靠的就是闖王,流民們被馬隊攆地滿山遍野的亂跑。
但膠州營的馬隊停止追擊之後。他們卻不約而同的朝着郝搖旗的收攏處聚集過去,郝搖旗部白日間看着已經是把他十成地實力打掉了成,可讓他這麽一收攏步隊潰兵,馬上又是恢複了成。。
所謂的流民之軍真正讓人頭疼的地方就是這個,無法徹底的打死。隻要是還有天災,隻要是土地兼并,隻要是官紳不必繳納稅賦徭役,流民之軍就始終有源源不斷的兵源,打散了就始終能恢複。
不過之所以能收攏起來,那是因爲山東兵馬沒有打開殺戒。騎兵追擊,面對那些背對着自己的敵人,隻要是馬刀劈下,木槍刺出,就是一條人命,就是斬首地功勞,何況是騎兵一直控制着速度,如果全速的追擊,兜個***就能把差不多所有的步卒圈進去,到那時候可就是屠殺了。
在距離河灘地四十五裏的地方收攏敗兵。這個距離對于郝搖旗在暫時的确是安全的,不過在這個位置。距離開封城也才三十五裏左右。圍攻開封城的李自成直接是感覺到了側翼的危險。
郝搖旗的兵敗,自然有快馬把消息傳到了闖王的那裏,闖軍立刻是分散出來上萬人地步隊,在開封城西側布防。
這次不足十萬兵,分出兩萬去阻截官軍,對開封城的圍攻已經不能是十面埋伏,而隻能是針對幾個重點區域攻打。開封城已經可以和城外互相傳遞消息。
郝搖旗地兵敗消息同樣是傳進了開封城中。白日攻城,城上的反擊就更加激烈了。那場勝利對士氣的激勵可是不小。
等到分出一萬兵去東側防禦,策應收攏敗兵的郝搖旗,對開封城的攻打,隻能是在西門一帶進行,而且這攻擊牽制城内守軍的成分更大一些,目前闖營可是有被裏應外合夾擊的危險。
方才喝地那杯酒,讓李孟有些微醺,那名探馬地頭目禀報完之後,他隻是讓探馬繼續盯着郝搖旗的動向。
李孟并不擔心郝搖旗在這幾日内還會有什麽動作,今日地戰鬥,山東兵馬一直是很克制的狀态,相信對方也能明白。
看着站在帳内的幾名親兵,雖然目光看向别處,可都是一副全神貫注的模樣,李孟忍不住笑了起來,開口說道:
“你們這些小子,自己倒是有主意,莫非聽到探馬禀報郝搖旗的動向,就以爲本座要調兵遣将嗎?”
那幾名親兵被李孟說中心事,都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來,李孟揮揮手,開口道:
“讓王海那邊加強營内的防衛警戒,我這邊不需要人伺候了,你們下去休息就是。”
知道了郝搖旗那邊在收攏敗兵,這邊不做出任何應對嗎,幾名親兵都是頗爲的詫異,可還是恭恭敬敬地行軍禮,然後走出軍帳。
李孟看着幾案上跳動的燭火,慢慢的眯上了眼睛,心中暗道:李某的姿态已經是做出來,能不能看明白可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在開封城下的闖軍大營,闖王李自成的營帳之中***通明,闖王和手下的大将謀士都是齊聚一堂,郝搖旗的失敗讓闖軍的每個人都有些驚慌。
一名小校站在當中回答着帳中主人的詢問,李自成想要拿起身邊的水碗喝水,卻牽動了手臂的傷口,眉頭禁不住一皺,邊上站着的李過連忙把水碗遞了過去,李自成還沒喝就聽到自己的左手邊一人在那裏大聲的咆哮:
“老郝也太無用了,莫非是這吃了這半個月的飽飯,肚子撐到,這腦子也撐糊塗了嗎?咱們兩萬精銳,打不過從山東遠來的兩萬兵,這仗怎麽打的!!”
坐在咆哮這人下首的那名漢子,緩聲的說道:
“劉大哥,郝大哥不是不會打仗的人,咱先聽聽怎麽回事如何,郝大哥這不是把他的本家弟弟都是派來了嗎,想必就是讓闖王和咱們聽聽這究竟。”
被叫做“劉大哥”的這人氣哼哼的看了勸說地那人一眼,開口說道:
“快說,快說。這仗打得真是憋氣。”
闖王喝了口水,抖抖手腕,卻呵呵的笑出來,對站在中間。滿身不自在的那名小校說道:
“劉宗敏他就是這個脾氣,容易着急,小郝你連夜過來,也是辛苦,在咱這裏不用客氣。自己搬個椅子坐下,先休息休息喝口水,然後給咱們大夥好好講講到底是怎麽回事。”
坐在闖王右手邊有一名文士,四十左右的年紀,一直是很恭謹地狀态坐在一邊,沉默不言。但這文士卻一直是在打量帳中諸人的反應和狀态,坐在中間的闖王,确實是那種将要成就大事的豪傑模樣。
左首第一位的劉宗敏,是闖營地武将之首,脾氣火爆急躁,不過誰知道他這狀态到底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應該是真的,之所以爲武将之首,想必是李自成信用他的忠心和勇猛。
站在李自成邊上的李過。年紀和李自成差不多大,是李自成哥哥地兒子。眉眼之間和李自成頗爲的相似,很少看到李過說話和發表意見,但做事練兵,這李過卻是最有規矩的一個方才緩和氣氛的高一功在闖營諸将之中人緣卻是最好的一個,高一功掌握着整個闖軍的後勤補給還有調度分配,可他卻從來不因爲這個要挾或者是盛氣淩人,隻要是對方真正需要的。他總是會盡力的去籌辦。每個領軍的大将都是承情。
至于田見秀,坐下左邊最下首的那位。帶兵拼命倒是可以,但一在這軍帳議事,就看着他一副沒睡醒地模樣,在那裏不斷的低頭,這闖軍雖然是草莽起家,可這些軍将卻各有各地不同之處。
且不提這文士在那裏觀察和思索,已經是坐下的那名小校在那裏叙述白天的戰鬥,方才劉宗敏的那些叱責,讓這小校頗爲的羞惱,所以說起來山東兵馬的戰鬥力,他也不敢有一絲的隐瞞,誇大倒也是不敢,營内地諸人都是打老了仗地軍将,哪能蒙騙的過去。
可這小校越說,在兩邊坐着地這些人就越是神情古怪,先坐不住的自然是劉宗敏,他猛地站起來,指着那小校怒喝道:
“直娘賊,輸了就輸了,說這些天花亂墜的東西作甚,跟老郝打的到底是官狗子還是天兵天将,就厲害成那個樣子。”。
這郝搖旗的本家弟弟立刻是啞口無言,心想自己明明是實話實說,怎麽别人有這樣的印象。
帥帳的内所有人都是面露疑惑的神色,怎麽說的這山東兵馬好像是神人一樣,居然完全是壓着郝搖旗的大軍打,這還不算,居然有如此犀利的火器,這怎麽會是大明的軍馬,确實是匪夷所思。
一看衆人的神色,郝搖旗的這個本家族弟也是急了,從椅子上起來直接跪在地上,賭咒發誓的說道:
“小的在闖王和各位将軍面前,怎麽敢說一句假話,就是我們郝将軍來,也是小的這般說,若是各位不信,小的願意砍了自己的腦袋,絕沒有一句的假話!!”
這般賭咒的發誓,坐在左邊的高一功又是把劉宗敏勸了幾句,卻也是沉思着說道:
“闖王,各位,山東兵馬不光是從前劉澤清那般的草包,我聽去過山東的弟兄說過,那邊有個叫李孟的軍将,治軍練兵和旁處有些不同。”
李自成手下的那些将領,從前也都是來過河南的,當日間山東的曹州總兵劉澤清領着大軍過來平賊,結果把營地紮在河邊,被打的死傷慘重,狼狽不堪,在闖營諸将之中完全就是個笑話。
而高一功當日間去山東和李孟借錢,還有那青鹽生意,在座的這些人卻隻有李自成和李過知道,這畢竟是不合規矩,而且還是屬于極爲隐秘的事情,所以托辭的解釋了幾句。
當年高一功借錢的時候,可是看到過李孟以及手下的兵士,那時候雖然是管中窺豹,看不得全景,卻也是覺得他那邊的兵馬和大明的兵馬不是一回事,要精強許多,而且李孟的行事作風。更是古怪。
聽到高一功地說話,營内的諸人都是有些沉默,那小校更是充滿感激的看了高一功一眼。
李自成沉聲說道:
“今天下午各處傳來的消息,洛陽那邊已經被左良玉奪了過來。邵書辦也被那混帳殺了,北面保定總督楊文嶽率領地兵馬還有四天就要到達開封城,東邊又有這樣的怪事,咱們不能再在這開封城下耽擱了,今晚回營之後。抓緊回去準備,左良玉不是去了開封嗎,那南陽肯定是空虛,咱們去那!”
闖王既然是發令,軍帳中的幾名帶兵的大将都是起身抱拳領命,不過李自成随即又是說道:
“城内的陳永福手下多是馬隊。這山東兵馬也是這般難纏,大軍撤離地時候,怕是會在後面追來,那可是天大的麻煩,我準備帶着老八隊的弟兄斷後……”
要是河南總兵陳永福一隻孤軍,闖營大軍即便是後撤,他肯定也是不敢追上來的,回頭一口沒準就把他吞掉了,而有了這莫名其妙的山東兵馬,兩軍合一。陳永福肯定是膽氣大壯。
山東兵馬要真是那小校說的那般厲害,銜尾追來。還真是要有大麻煩,用兵有個常例,就是所謂地精兵斷後,闖王準備自己帶着精兵斷後也是理所應當,他看看在座的諸人,就準備點将,讓一人帶領兵馬同他一起斷後。
在闖營之中。出兵作戰。可沒有一個人怯場,從劉宗敏到田見秀。各個露出了期盼的表情,闖王目光巡視了一圈,剛要說話,卻被邊上那名坐着的文士打斷,那文士溫和的說道:
“大王、各位将軍,學生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李自成呵呵的笑了起來,爽朗的開口說道:
“牛先生是我闖軍之中的軍師,本就是諸葛亮一般的人物,有什麽計策直接說就是了,何必那麽客氣。”
這文士就是加入闖軍的河南舉人牛金星,對于李自成來說,一位有功名地文士來投奔自己,這意義實在是非同小可,就算這牛舉人沒有真才實學,李自成也要做出個千金馬骨的姿态來對待。
闖王李自成已經是對天下有了野心和願望,要想得天下,光是靠這些流民組成地軍隊不行,必須要有文人來加入才行。
但這天下間,讀書人往往都是地主士紳的家庭出身,而闖軍的死敵和戰鬥的對象正是這些地主士紳們,雙方彼此仇視,怎麽會有讀書人和士子加入,這堂堂的舉人牛金星的投奔,真是意外之喜牛金星起到的模範作用非常明顯,最起碼一些秀才之類地角色,也開始主動地接近闖營,漸漸也有主動投靠的了。
而且這牛金星對闖營地幫助可不光是千金馬骨的作用,加入之後,就提出來“迎來闖王不納糧的”口号,并且是勸李自成莫要依仗大隊的流民浪戰,而要從流民中選練兵馬,這樣才能成就大事。
那“不納糧”的口号,迅速的傳遍幾省,從前攻打地方縣城,鄉間砦堡,盡管闖營的軍紀嚴謹,可地方上的貧民百姓還是主動的幫着豪強和官員守城,就是怕流民進城大掠,可這口号傳開,很多地方都是主動的開城請大軍進入,眼下在河南,甚至在山西和北直隸都有人過來投奔。
所以不管從那個方面來說,李自成對牛金星都是極爲的看重,所以牛金星一進闖軍,立刻是被封爲軍師,這位置等于是李自成的首席謀主,在闖營中已經是前幾号的人物,現在聽到牛金星的話,李自成立刻是請對方講述。
“聽郝将軍營中的這位軍校描述,這山東的兵馬應該完全有殲滅郝将軍這支大軍的能力?學生這話說的有些不中聽,各位将軍勿怪。”
這話的确是不中聽,一說出來,劉宗敏的眼睛立刻是瞪了起來,其餘幾人面色也不好看,但大家都沒有發作,因爲從那郝搖旗的本家弟弟講述,可不就是這麽回事,那名小校咬咬牙,點點頭說道:
“那些官狗子隻是提着馬沖,也不快跑,也不殺敵。好像是趕羊一般……”
“趕你娘的羊……”
“宗敏,讓牛先生問,你不要亂開口!!”
牛金星聽到這裏也就是足夠了,笑着開口說道:。
“說句漲别人士氣的話。這山東地兵馬兩三個時辰就擊破了郝将軍的大隊,若是真心想要救援開封城,他全營就應該是向前推進,怕是此時大營已經是紮在蘭陽城的西邊了,可咱們打聽來的消息。卻是他依舊在河灘地,全軍不動。”
在座地諸人都是打老了仗的軍将,自然是明白牛金星所說的意思,其實也就大家沒有想透,牛金星把這層窗戶紙說破,衆人都是回過味來。劉宗敏、高一功、李過幾個人彼此對視,都是有些糊塗,就連一向是打盹的田見秀都睜大了眼睛坐直。
他們糊塗的不是牛金星所說,而是這山東地統兵将爲什麽要這麽做,闖王李自成用手捂着另一隻手臂上的傷口,琢磨着牛金星的話,沉聲的說道:
“軍師說的有道理,可這山東總兵爲什麽要這麽做,李孟,這名字這些年根本沒怎麽聽過……”
實際上。李孟這個名字,李自成還真是有些印象。不過高一功所說的那個來河南販鹽,在山東借錢地軍将,居然是山東總兵,居然能練出這般的軍隊來,闖王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心想這種人也能帶得好兵不成。
站在他身後的李過悶聲的說道:
“這李孟是三年前,那次鞑子入北直隸和山東的時候。在濟南府和鞑子打了個勝仗。斬首近千,這才從參将提拔成到總兵的位置上。外面一直沒聽說山東兵馬出來打過什麽仗,也就是前段時間“宋江”那夥人被他們打散了。“
衆人都知道,這李過在闖軍中,除了是領兵大将之外,也擔負着打聽消息、刺探機密的任務,和所謂的綠林道江湖道關系很深,這應該就是他打聽來的消息了。
高一功在下首遲疑的說道:
“宋大剛那些人都是草包,可這鞑子強地緊,山東兵馬還真是……”
“鞑子又能強到哪裏去,咱們陝西的官兵和蒙古鞑子打了這麽多年,那吃過什麽虧,是官兵太草包了,等着,到時候咱們闖營也有對上鞑子地一天,那時候就知道到底是誰強誰弱!”
闖營若是對上鞑子,那可就是得天下了,李自成這番話大壯士氣,在軍帳中的每個人都是連連的點頭,闖營一直在内陸活動,根本沒有和東虜女真作戰的時候,而在陝甘一帶的土默特和鞑靼蒙古人,戰鬥力比大明的官軍強的有限,有這個觀感地闖營諸人自然是會類比推測。
李自成打斷高一功地話,調笑了幾句,然後對牛金星笑道:
“軍師繼續說,在我這帳中,都是兄弟,大家不要太拘謹了。”
牛金星欠欠身,那些老粗可以随便,他還是要保持住風度姿态,要不然怎麽能顯出這文士謀主的做派,牛金星微笑着繼續說道:
“闖王還記得八大王派人關說左良玉地事情嗎?”
大家都還記得,去年張獻忠已經是快要陷入絕境,被平賊将軍左良玉追得天上地下,山窮水盡,不過張獻忠派人去勸說左良玉,說是“因剿賊,将軍方有今日貴重,若無賊,将軍如何自處,不聞鳥盡弓藏……”之類的話語,聽到這話的左良玉馬上就懈怠下來。
這些事,朝廷未必知道,不過流民軍中自有流傳消息渠道,民間早就是把這典故傳的沸沸揚揚,無人不知。
牛金星這麽一提,所有人都是恍然大悟,好像是一切解釋不通的東西都是豁然開朗,原來是“擁賊自重”啊!這些朝廷的狗官,心中都是這麽多花花腸子,早晚一個個的收拾你們。
看到衆人恍然大悟的表情,牛金星心中略有些自得,不過臉上沒有表現出來,還是客客氣氣的說道:
“學生覺得那山東李孟有此大勝,卻大軍不動,顯然是心中有了這個念頭,可咱們闖營也不得不防。因爲這都是咱們猜測,對方大軍不前進一步,沒準也是在辨明風向。對這樣的軍将,咱們還應該是賄以重金。關說利害,徹底的定了他地心思,隻是事不宜遲,要抓緊辦這件事,各路官軍已經快要聚齊。要等到這山東兵馬不得不追的時候,那就一切都來不及了。”
李自成在上首連連點頭,心想這讀書人想東西就是有些門道,李自成和張獻忠不同,李自成比張獻忠更多的是大聰明,而張獻忠的小計謀頗多。這也決定了兩人将來地境遇成就大有不同,李自成沉吟着說道:
“軍師說的有禮,金銀珠寶,咱們營中還真是不少,送過去就是,隻是關說利害,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做的了。”
琢磨了下,掃視帳中的諸将,開口詢問道:
“你們幾個手下有什麽合适的人手,能去對方地營盤裏面當這個說客……”
劉宗敏和幾名大将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爲難的神色,這樣的人還真是不好找。大家都是窮棒子,泥腿子出身,官話都說得不利索呢,還去勸說别人,要說這郝搖旗腦子道道多,倒真是個合适的人選,可剛剛大敗。正在收攏兵馬。他還是算了。
高一功神色動了動,剛要開口。就聽到牛金星又是開口說道:
“闖王、諸位将軍,若是放心,牛某倒是有個人選,适合做這個說客!!”
闖王李自成臉上故意裝作有些着惱的神色,開口訓斥道:
“軍師是自己人,怎麽老說這外人的話,盡管講就是,咱們大夥聽着呢!”
牛金星捋了下颌地胡須,淡淡的說道:
“犬子牛,就這合适的人選。”
這個人選還真是出乎衆人的意料之外,牛今年剛剛二十,倒也是能言善道,在軍中擔任書辦的職位,據說人也是很勤勉,不過,要去明軍大營,那可是個險地啊,牛金星又是官府着重緝拿的要犯。
李自成搖搖頭,沉聲的說道:
“先生就這麽一個兒子,還是不要去犯險了……”
牛金星這時候卻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說道:
“舉賢不避親,犬子雖然年級尚輕,不過倒也有幾分膽色,何況文弱書生,對面也不會太過戒備,他口齒還算是便給,正是适合此任,再者,我牛家屢受闖營大恩,做這些事情也是應該,還望闖王應允。“。
方才衆人爲人選爲難,聽到牛金星提出讓自己的兒子前往,剛開始覺得有些不合适,可越想還真就是他比較适合,隻是去那官兵的大營,眼下官賊不兩立,什麽兩軍陣前不斬來使地規矩,這邊是用不上的,真要是有個危險,那可是大麻煩了。
但牛金星把話說地如此慷慨激昂,倒也沒有什麽阻攔的道理,李自成也是個有決斷的角色,略微一沉吟,揚聲說道:
“既然軍師如此說,那就這麽定了,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和一功那邊說,他那裏給你準備。軍師對我闖營如此的忠心耿耿,咱也不會負軍師的一片忠
牛金星看着軍帳内各個大将的表情,知道自己地提議是取得了應有地效果,他作爲舉人入闖營,雖然被李自成拔到了軍師的高位,可營内很多軍将都是不服,心想我們拿着刀槍拼命才有今天,你個讀書人嘴皮子上地本事,怎麽爬的這麽高。
其中背後怨言最多的就是劉宗敏和郝搖旗,牛金星知道,自己既然投了李闖,将來恐怕是沒有什麽退路了,要想要在這個體系内站住,并且保持住現在的地位,那就要讓别人承認,做些大有功績的事情。
其實按照他的估計,讓牛去做說客,危險其實不大,畢竟對方已然是那般的表現,但這不惜獨子性命,也要忠心爲闖營辦事的态度,卻會大得這些軍将的好感,劉宗敏什麽人,可是殺妻表決心的。
果然,劉宗敏看着牛金星連連的點頭,還粗着嗓子吆喝道:
“軍師果然是俺們一路人……”
這話不太合适,被高一功偷戳了下才閉嘴,不過還是豎起大拇指,牛金星臉上還是挂着溫和的笑容,微微的欠身,開口道:
“既然如此,派人去把犬子叫來,闖王和各位将軍叮囑幾句。”
“不必了,就叫一功和軍師一起去操辦這件事即可,要快,盡量要穩妥,莫要壞了牛的性命。”
這邊牛金星說的雖然是鎮靜,不過牛離開闖營的時候,卻是眼圈通紅,明顯是很頹唐的模樣,在闖軍的營地出來的時候,一共是十幾匹馬,兩輛大車,人不過是三十多人,可車上箱籠卻很是不少。
馬上的闖軍騎兵盯着坐在馬車上的牛,禁不住直皺眉頭,心想這不過是做個使者,怎麽一副送死的模樣,果然這些讀書人幹不了什麽大事。
臨走時候,牛金星特地把牛叫到自己的住處,父子相見,牛金星說完之後,牛已經是吓得臉色蒼白,牛金星已經是把話說在闖王和各大将的前面,現在就算是後悔也已經是來不及。
牛金星後悔的話卻不能說出口,卻隻能是開口對自己的兒子勉勵說道“你已經成年,又在營中擔任實職,也該有做大事的擔當和氣魄”。
不過牛也是知道,自己家的身家性命和着闖營聯系在一起,有些事情盡管是心驚膽戰,可總是要去做。
本來闖營的這一行人還要擔心這路上遇到什麽官兵,哪怕是遇到平民或者是流民都很麻煩,誰想到盡管是商議完了第二天就出發,但路上卻沒什麽人,最擔心的蘭陽縣城更是城門緊閉。
再走不遠,前面就是山東兵馬的大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