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州營的各級将佐,在方才的戰鬥中反倒沒有開始那麽膽怯慌張了,這些鞑子騎兵确實是強悍,不過打起來卻也不是傳聞中的那般有如虎狼,不能招架。
雙方都需要一個短暫調整戰術的時間,這個空隙對于清軍是調整,對于膠州營的殘兵則是喘息的機會,開始是李孟身邊的親衛士卒在大聲吆喝着身邊的人整隊,這個行爲迅速被周圍的人效仿。
戰場上除卻前面的拼殺,隊伍裏還有許多人大呼小叫的整隊口令,在前面的參領胡魯看見這個局面,瞳孔微微的收縮,面前的這夥明軍居然沒有垮掉,居然還在整理着準備再戰,甚至是漢八旗的步卒都未必有這樣的戰力,這到底是什麽軍隊。
“所有穿甲的都到前面來,跟着我一起沖!!!”
參領沖着左右大聲的喊道,清軍的後隊一般是無甲或者是皮甲,而精銳則都是穿着夾鐵葉子的棉甲,也都是青壯老兵組成的戰士,這些人一般都是最關鍵的時候投入戰場,不管是前後的參領還是貝子,都是下決心把面前的這夥明軍徹底的殲滅掉。
清軍自從騎兵以來,面對明軍還沒有遇到這般難纏詭異的隊伍,清軍的官兵都已經是打發了性,要徹底的打垮對方,甚至忘記了對方的人數要比自己多出許多,從騎兵開始的多次勝利已經讓鞑子騎兵不能容忍失敗,甚至不能容忍不是完勝和速勝。
李孟站在隊伍的最右側,看着十幾步外地滿清騎兵甚至是朝着後開始退。但這不是對方要退兵,而是要拉開距離,讓馬匹沖起來,保證更大的沖擊力和破壞力。李孟自己在地上也是拿着一根從地上撿起的長矛。心想若是等下對方沖陣,勉強維持住隊形的步卒應該可以用長兵器抵住,若是對方下馬射箭,隻能是先行沖鋒了,這個距離還不算長。
戰場上地喧鬧漸漸的小下來,很有些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慢慢的起風了,李孟突然聽到了些風聲,盡管強敵在前。可李孟還是回頭一看,卻看見在距離步兵方隊不到二十步的距離内,成隊的火铳兵傻傻的朝着火繩上面吹氣,保持火頭的燃燒。
“你們死了嗎,快上前打啊!”
即便是在方才陣型被沖開的時候,李孟也是一直保持着鎮靜。但此時卻怒火迸發,真有種氣瘋了地感覺,前方苦戰,後面的人看着都是裝填完彈藥了,卻還是這麽傻傻的在那裏等着。
“火铳不能亂打,一定要排成隊……”
居然有這樣的反駁聲音,李孟一時間差點笑了出來。自己的軍隊訓練嚴酷,可在這個時候就好像是現代那些剛工作的學生,眼下是生死關頭,那裏是講究操典規範地時候。又是繼續的狂吼道:
“十幾步的距離,沖上去,湊近了打!!快他x的上!”
見到前面方才那樣的争鬥,列陣,隊伍被沖近的鞑子騎兵射箭擾亂,然後被列隊的騎兵沖開,接着戰場上就變成一團亂局。這些開戰前沒有裝填好彈藥地士兵。在方隊的遮蔽上裝填好彈藥之後,卻看見了這樣的戰鬥場面。都是不知所措。
膠州營的操典中,在火铳地射擊上有特别強調的規定,就是射擊時候,盡量要保持整齊嚴密的陣型,滑膛槍的談不上什麽射擊精度,隻有保證火力密度,才能保證對敵軍的殺傷,這也是當初魏力等十人雖然人少,可還是要下馬齊射。
戰場上的變化,讓在後面裝填彈藥的火铳兵完全地失措,能号令地幾個人見到戰場上敵我混雜,生怕射擊會誤傷友軍,都沒有下令開火,而火铳的齊射需要号令,需要隊列。
說起來,這戰場上地局勢雖然是血肉橫飛,前面搏鬥的步卒和清軍的騎兵差不多都是在地上打着滾拼命了,但這些火铳兵卻好整以暇的在後面發呆,若是外人看了确實是能讓人笑掉大牙。
聽見後面的馬蹄聲響,參領老胡魯回頭看看,卻看見另一位參領德楞哈和貝子率領的騎兵也開始進入戰場,心知是打到底的心思已經是下定,轉過頭來,卻看見對方的步卒隊列由方才的散漫開始變得嚴整。
此時的戰場不比開始接戰的時候,下馬射箭很容易被早有準備的步兵打反擊沖鋒,而且雙方距離這麽近,騎兵的沖擊力已經沒有第一波那麽強力有效,方才的混戰中,對方的幾人一隊對騎兵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就連老胡魯自己都差點陷在裏面,要是對方結陣這還了得,不管是清軍還是膠州營都沒有意識到,膠州營漸漸的越打越熟練,平日裏訓練和灌輸的東西,逐步的應用在了實戰之中,這也是讓這支清軍将領下意識的感覺到危險,決心死戰到底。
看見膠州營又有聚成方隊的趨勢,參領老胡魯下定決心不能再退了,沖擊力不夠,貝子和德楞哈的騎兵會逐漸的跟上沖擊。
二十步的距離已經是足夠,參領老胡魯大聲的吆喝了幾句,把手中的大刀在馬靴的靴底邊緣上刮了刮血漬,停住了自己的馬匹,方才退了已經是二十多步。
舉起刀,剛要催馬前進的時候,卻看見對方的隊形有些混亂,仔細看,卻是那些方才在後面的呆立着的明軍順着方隊的空隙跑到騎兵和步卒交界的中間地帶來,老胡魯知道是在戰場,可還是愣了下。
剛才自己發愁的就是如何打穿對方的步兵方隊還有後面那些拿着火器的隊列,可現在對方自己跑到前面來了,騎兵和步卒之間地距離不超過四十步,這些拿着火器的散兵沖進來能有什麽作用。無非是添亂。。
騎兵隻要一沖,這些人都要垮掉,還會把後面的好不容易成型的步隊沖亂,大明官軍都有這種毛病。有時候在很上風優勢地局面,都會自己腦袋出問題把大好局勢搞砸。看來眼前這個突然遭遇到的奇怪明軍也是犯這樣的毛病。
短短的瞬間,人腦倒是可以想許多的念頭,參領老胡魯莫名的想起聽過的一個典故,據說皇帝身邊的漢人範文程曾經說:天命在我大清,所以戰場之上自有神靈庇佑,百戰百勝。有些疲憊的老胡魯想到這裏,頓時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勝利就在眼前了。
參領老胡魯把手中地大刀舉了起來。還有幾匹馬正在調整身位,隻要是隊列排好,就要列隊沖鋒了。
“砰!!”
嘈雜的戰場上突然有聲大響響起,場面跟着一靜,高舉着大刀的參領老胡魯看着想要低頭,可那皮兜尖頂盔的護頸卻讓他根本無法低下去。高舉的手臂也是軟了下去,開始速度很慢,緊接着迅速的垂落,大刀也是掉在了地上,參領老胡魯挺直地上身也是一頭栽了下去。
清軍參領身上的甲胄也都是有别于普通小兵,而是有顔色的區别,參領老胡魯在騎兵隊列中同樣是很顯眼。幾名火铳手都是把他當成目标。
戰場上爲了發動更大攻擊,雙方臨時分出的陣線四十多步,火铳手走到隊伍前列來之後,已經是差不多三十幾步的樣子了。這個距離對于鳥铳和快槍來說,沒有什麽緻命的殺傷,但是膠州營的火铳來說,這已經屬于可以考校準确率地程度了。
“砰!”“砰!”…….
第一聲響起之後,第二聲第三聲開始跟着響起,就好像是某種文學作品的描述,第一滴雨落在地上的之後。大雨傾盆而下。
戰場上的火铳爆豆一般地響起。先來的士兵打響火铳,後面的人跟着打響。從開始的稀稀落落變成了響成一片,火铳槍膛冒出的白煙很快就彌漫了整個的疆場,人在其中被這大響震得什麽也聽不到。
平原之地沒有什麽遮蔽,風也不小,硝煙迅速的被風吹散,後面跟上來地士兵倒是能有較好地視野,繼續瞄準着開火。
本來已經是列好隊伍的清軍騎兵已經是等着齊沖了,可對方地大批火铳兵卻突然出現,又有騎兵拿出了弓箭,準備射箭。
但膠州營的火铳第一聲打響之後,在前面幾排的清軍騎兵,不管是身上披着什麽甲胄,都是被從馬上打了下來,那些馬匹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爆響和硝煙驚吓到了,甚至還有馬被火铳打到,亂蹦亂跳。
這一輪射擊完畢後,戰場上才聽到人的慘叫和馬的嘶鳴,方才的所有聲音都被密集的槍響淹沒了,剛才還大占上風壓迫膠州營步步後退的鞑子騎兵,被這突然的火铳密集攢射完全的打垮了。
很多鞑子老兵都有這個概念,大明官軍的毒火槍、快槍,迅雷铳還有鳥铳很難打破棉甲,戰鬥的時候,這些火器的困擾隻是硝煙比較嗆人迷眼,到時候用手臂護住頭臉,帶着頭盔低頭,就不會有什麽傷害。
所以在膠州營火铳兵開火的時候,很多第一排的騎兵甚至還催動了坐騎,朝前沖鋒,這樣遭受的損害更大,如果說下馬趴在地上,那還有保命的機會,可所有的清軍騎兵壓根沒有這個概念。
後面進來的參領德楞哈和貝子率領的三百多名騎兵,隻有沖在最前面的那十幾騎受到了波及,直接從馬上栽了下來,但這些騎兵更大的問題是,無法結成陣列沖擊,因爲那些受到驚吓,在亂跑亂竄的瘋馬,把一切都攪亂成一鍋粥。
還有的騎兵并沒有被火铳打傷打死,人卻被驚吓瘋狂的馬匹從馬背上摔下來,活活的在地上拖死摔死,還有僥幸趴在地上、倒在地上未死的,被驚馬踩踏而死。
“膠州營,向前!!!”
人馬嘶喊中,在對面的步卒方向傳來了這一聲大喊,随後聲音變成了兩個。越來越多,到最後變成了齊齊的呐喊。
李孟在步卒方隊的中隊第一排右邊,他和普通一兵一樣手中拿着長矛,膠州營這些被打散又集合起來官兵們排着不太整齊地隊列。按照操典的舉着手中的兵器,每個人都是大喊着“向前!!”,朝着不遠處那些已經亂成一團的騎兵們走去。
跟在李孟身後地那名鼓手,也不知道是跑得快還是運氣好,居然沒有死,可鼓槌已經不知道丢到什麽地方去,鼓還是綁在腰間,就用雙手拼命的拍擊打節奏,但他也是扯着嗓子大喊着“向前!”鼓聲也被淹沒在喊聲之中。
驚馬也不會傻乎乎的朝着鋼鐵荊棘叢林上去碰觸。至于在地上怕的鞑子兵,路過的膠州營士卒隻是把手中的長兵器尾端很狠的頓下去。
後沖來的那些鞑子騎兵和不斷向前的膠州營步卒距離一百多步,好不容易驅趕掉擾亂自己地驚馬,卻見到對方的步卒氣勢如虹的壓了過來。
“向前,向前”這聲音似乎是越來越大,在方才火铳爆響的時候。還能穩住的坐騎,此時都有些焦躁不安,收攏之後差不多有四百多人的清軍騎兵們都在控制自己地坐騎,也許對方的喊聲不重要,重要的是喊聲之中蘊含的氣勢。
“貝子爺,列陣再沖!”
參領德楞哈開口問道,不過語氣卻有些遲疑。面對一支沒有自己十幾倍人馬的明軍落荒而逃,讓身爲清軍将領,經曆過無數勝利的德楞哈有些接受不了,而且清軍軍紀森嚴。戰場上主将若是不下令撤離,擅自逃跑的隻有死路一條。
坐在馬上地貝子好像是沒有聽見他那些話一樣,隻是呆呆的盯着前面正在靠近的膠州營。
士氣高漲,就是說膠州營眼下的局面,那些打響了火铳地火铳兵們,手忙腳亂的裝填完彈藥,用通條夯實之後。就拿着火铳在方隊的邊上狂奔。要趕到方隊的前面去,朝着敵人開火。。
步卒方隊隻喊“向前”卻不喊“沖鋒”。是因爲面對騎兵的步卒,隻有結陣才能抗衡,一亂就容易被對方抓住破綻,但環繞在周圍狂奔的那些火铳手卻可以加快速度,反正這麽近的戰場上,這麽多地火铳手,火力密度已經是足夠大了。
在前面地滿清騎兵有的人拿出了弓箭,可還沒有發射地時候,就被火铳從馬上打下來,幾十步内,不能接戰卻隻能被對方殺戮,這些騎兵終于嘗到了方才膠州營那些步卒的苦處,面對他們的大箭,膠州營步卒不能亂,卻隻能是挨着。
鞑子騎兵的意志也并不是鋼鐵,意識到自己是砧闆上的魚肉之後,再也不敢在前面拼了,已經有人直接撥轉馬頭,朝着後面就跑。
又是漸漸密集起來火铳槍響,終于是把那呆呆的貝子給驚醒了,參領德楞哈雖然頭盔并不怎麽保暖,可還是滿頭大汗,看着自家的主子呆住,禁不住又是開口問道:
“貝子爺,咱們列陣再……”
“走!快走!!”
這個貝子倒是有決斷之輩,戰事僵持的時候,敢于投放部隊,看着戰局從己方占有優勢迅速的變爲大敗,卻也沒有抱着翻盤的僥幸,幹脆利索的轉身就逃。
逃跑這個命令倒是不用大聲的吆喝,這隊清軍的騎兵本就是已經出現了潰逃,看見自家的主帥轉身打馬狂奔,那些早就是三心二意的人那還有繼續戰鬥的意志,心中的自信早就在那火铳爆響和大呼向前之中崩潰,沒有了士氣,再強壯的士兵也是待宰的豬羊。
好在他們是後備隊的騎兵,馬力倒是極爲的充沛,這麽突然的打馬狂奔,除卻在後面那些擁擠來不及跑的,還是有将近三百騎奪路狂奔,剩下的人都是被火铳打下馬來。
等到膠州營步卒走近的時候,已經是追之不及。
這逃命的時候,可不會顧及什麽馬力,每個鞑子兵都是拼命的抽打馬匹,這些本就是後隊的騎兵馬力都沒有什麽消耗,跑起來可真是快極,塵土飛揚。很快就是跑到了安全的地界。在這平原上不管是怎麽觀看,在地平線上都看不見那夥奇怪明軍的一點蹤迹,這才是終于減緩下速度。
領兵地貝子擡頭看天,太陽才不過是朝着西邊動了一點點。那麽打生打死的殘酷戰鬥用的時間還沒有超過一個時辰,看看身邊那些如同喪家之犬的部下,這名貝子差點哭出來,隻剩下了兩百多人。
千餘名清軍騎兵與兩千明軍步卒交戰,被打地潰逃不說,居然折損了七成的人馬,清軍和滿清的戰争,很多戰鬥,明軍即便是取得了優勢。也無法轉換成決定性的勝利,因爲鞑子的馬匹要比明軍多很多,很多時候可以打不過就跑,而明軍的步卒卻不敢追擊,生怕追擊之後隊形散亂,反倒是被對方抓住空子沖殺回來。
這樣的戰例也是不少。所以清軍有失敗卻無大敗,死傷的人也少,可今日這一戰,七百多人直接是交待在戰場上了。
“貝子爺,咱們回去?”
參領德楞哈打馬到了貝子的跟前,看着和其他人相隔地遠些,小聲的詢問道。這句話自然有未盡的意思,如此大的失敗,在這幾年的戰鬥中可算是頭一份了,到時候莫要說是前程富貴。就連族人性命能不能保住都兩說,何況親王多爾衮正是想借着這次的入關給自己撈取足夠地威望。
那貝子把皮兜盔從頭上扯下來,臉色陰沉的轉頭看看這兩百多手下,同樣是低聲的說道:
“這都是我和你的奴才,把話說透了,他們不會壞事,難道咱們當主子的吃虧。這些奴才還能跟着落什麽好處不成。”
兩個人眼下倒是關系近了不少。共同做壞事雙方要再是拿出那種上下分隔,總歸是不安心。德楞哈也是一看,連忙點點頭,保證說道:
“貝子爺放心,小的的奴才也是明白事理地。”
貝子點點頭,招呼了幾聲,把人都是聚攏在身邊,他扯着嗓子大聲的說道:
“咱們今天遇到了狗子的大股軍馬,差不多有五萬多人,胡魯參領領兵殺入敵陣,七進七出,可那狗子兵馬太多,咱們寡不敵衆,打垮了對方幾隊之後,終于是撤了出來,那些兄弟們死得慘啊!”說到最後,貝子的聲音中已經是帶了哭腔,下面地人先是一愣,接下來都是反應過來,跟着七嘴八舌的附和,參領德楞哈一直是盯着下面人的神情表現,不過大家都是群情悲怆,在那裏附和貝子的話,看着應該不會太大問題了,隻要是大家衆口一詞的報上去,接下來誰在反悔可就來不及了,那可是犯衆怒的。
這次不管如何也要遭到懲罰,但若是潰逃之兵,自己砍頭,家産充公,家人爲奴,這是軍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自己撞上去。每個人都不想當這個傻子。
“大人,膠州營的士卒折損三百七十一人。”
李孟點點頭,這個傷損在他地意料之中,點驗地那名頭目繼續說道:
“不過有八十多名弟兄是重傷,有些人就算是好起來,怕也是要殘廢。”
四百多人失去戰鬥力,李孟摘下自己的頭盔,用手拍拍自己地額頭,在膠州之時自以爲已經可以縱橫天下,誰想到遇見清軍,方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還有很多。親兵頭目看着李孟情緒低沉,在邊上遲疑了下,還是開口禀報道:
“有幾名弟兄已經是不行了,大人要不要過去看看?”
要是在大明其他的軍營之中,戰後親兵請主将去看瀕死的傷兵,這親兵怕也是當到頭了,可在膠州營之中卻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李孟曾說部下皆是我子侄,事實上他也是這麽做的。
李孟一手拎着頭盔,跟着那親兵頭目一起走到傷兵停駐的地方,能看見陳六在整隊,王海在爆炸額頭的小傷口,這總算是讓李孟松了口氣。。
傷兵所在的地方是在矮山的避風處,地上鋪着行軍用的毛氈,上面躺着重傷的傷兵,這個時代,戰場上的重傷員大部分地結局都是在痛苦中死去。李孟過來的時候,許多毛氈上的傷兵已經是一動不動。
有的人身下毛氈甚至連土地都被血浸濕了,血液結冰,周圍都變成了紫黑地顔色。至于那些頭部中箭被劈砍中的,更是慘不忍睹。
饒是李孟心志堅強,也覺得眼眶發熱,有些不能自已,這裏不少在照顧傷兵的士卒,眼睜睜看着同伴死去,都是抑制不住悲傷,在那裏嚎啕大哭。
李孟走了幾步,卻聽見有人在拼命的喊着一個名字。轉頭看過去,一名士卒趴在名傷兵的邊上帶着哭腔的叫喊,應該是相熟的同鄉或者同年,李孟走過去發現,躺在毛氈上的這名傷兵穿着的皮甲右胸處被劈開道極深地大傷口,上身的甲胄和内襯完全被鮮血浸透。雖有呼吸,但顯然是救不活了。
這名傷兵的意識已經模糊,嘴唇張合,在那裏不知道說些什麽,聲音小的根本聽不清,邊上照顧他的士卒隻顧着喊他的名字,卻沒有一點地回應。李孟心裏抽緊。走上前去,也不顧地上的血污泥土,直接跪在毛氈邊上深吸口氣,穩定心神。靠近說道:
“有什麽事情和本将說,李孟一定辦到。”
他說的這句話那傷兵或許已經是聽不見了,不過李孟還是俯身把自己的耳朵湊在那瀕死的傷兵嘴邊。
卻聽見那傷兵用極爲微弱的聲音不斷的重複說道:
“向前……向前……”
這喃喃聲越來越小,直到消失
李孟緩緩直起身子,毛氈上地這名傷兵已然是不動了,嘴巴張着,顯然是在方才無意識的呼喊中失去了自己最後一絲生命。
邊上的那名士兵也不顧得主帥在身邊。大哭出聲。李孟沒有起身,平日間他常給膠州營的官兵講述。身爲軍人,要嚴格地控制自己的情緒,要堅強自律,李孟也一直以身作則,作爲膠州營的榜樣。
今日卻也控制不住自己,各種滋味充斥心頭,膝行退後幾步,朝着這名士兵拜了下去,澀聲道:
“本将輕敵冒進,卻是連累大家了,受李某一拜!”
李孟這番自責發自肺腑,自從離開德州追擊之後,李孟發現自己臨戰的運籌判斷,并沒有比現代自己作爲士官的時候強出多少,膠州營不能不說是強兵,但自己指揮的實在是太差,而且把這個時代的人想象地太過簡單,這才有贻誤和倉促地種種錯誤。看着這滿地的傷兵還有遺體,李孟覺得這都是自己地責任。
在那裏大哭的士兵離着李孟極近,李孟這一拜,後面跟着的親兵頭目一時愣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這時候周圍已經是圍過來不少膠州營的士卒,都是在看面色沉重的看着這滿地的遺體和傷兵。
那名哭泣的士兵把李孟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身上卻不知道那裏來的勇氣,猛地站起大聲的喊道:
“将軍,您有什麽錯,今日咱們膠州營大勝了啊!”
這名士兵已經是激動起來,沖着周圍的膠州營士兵們大聲的喊道:
“這一仗,咱們大勝了!!”
是啊,兩千步卒對一千騎兵,以死傷四百餘人的代價換來了對方七百多條性命,這本就是勝利,而且這是步卒對騎兵,更是讓人吃驚,而且還是先被騎兵沖垮陣型,然後又扳回局勢,肯定是讓人瞠目結舌,而且這是大明官軍對鞑子的精騎,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輝煌勝利。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圍着這塊地方的人,外圍正在打掃戰場的人,正在休整的所有膠州營士卒,都是跟着大聲歡呼起來,每個人都是用盡渾身力氣在歡呼呐喊,膠州營勝了,勝了。
那名士兵在喊,李孟也在喊,每個人都在呐喊,到最後戰場内外,所有膠州營的士卒都是在喊同一句話:
“向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