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和鬥起身相迎之後,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客氣話,就端坐在哪裏自己忙碌,反正這裏的“孫府”下人都是李孟安排的從人,不用他招呼,下人們自然是誠惶誠恐的過來伺候,李孟那邊自有人斟茶倒水。
這些老弱軍戶和仆婦們對李孟到來也已經是習慣了,把茶水預備好之後,就行禮退下,有需要他們的時候,李孟會招呼的。
按照觀察孫家人的報告說道,孫和鬥每天都是在這個書房之中,并不因爲李孟來不來而有所變化,這時候的天氣已經有些寒冷,不過因爲屋子裏面裝滿了書籍筆記之類的紙張物品,不敢放置炭火盆之類的取暖設備,很是有些陰寒。
偌大的書案上堆滿了書籍,孫和鬥在那裏不停的抄錄謄寫,這在李孟第一次拜訪的時候,表明自己的身份之後,孫和鬥就說明自己在做什麽了。
孫元化生前所翻譯過來和創作的數學,百科以及武器的著作,都是孫元化一生的心血彙聚,曾經多次說在緻仕之後要把這些東西整理成冊,不過卻遭遇枉殺的橫禍,孫和鬥從小喜歡的和他父親喜歡的頗爲一緻,因此立志要把這些東西整理成冊,流傳後世。
孫家人知道李孟的參将身份之後,普遍都是表示了冷淡的敵意,畢竟他們一家就是毀在山東武将的胡爲上(遼鎮也隸屬山東,孔有德嚴格來說也算是山東武将)。說起來還是這孫和鬥的态度好些。
從平日裏這些人忙碌的事情,李孟倒也是能判斷出孫和鬥是那個懂得火器的人,所以結納的心思就放在他身上。
要說這刻意的結納效果确實是不好,李孟是個連此時武将規矩都不太明白地人,那裏能結交孫和鬥這種世家子。文貴武賤本就是天塹,更不要說李孟這種什麽規矩也不懂的角色了。
目前能有這般不冷不淡的态度,還是李孟手下鐵匠們所打造的火铳所緻,附帶一提,鄭家人招募而來的幾十名鐵匠都已經是到了膠州,不過試着築了幾門七百斤左右的火炮之後。李孟就讓他們停了下來,這些大小地火炮,威力始終是達不到自己認爲的那種地步,而且都是裝在木箱車上的火炮,移動并不方便。
一門火炮所需要的銅鐵很多,而且這炮對于目前的李孟來說并不實用,李孟索性是停了下來,讓他們跟着郭棟做火铳和兵器。眼看着又要擴軍了,肯定是有什麽技術難題自己沒有解決的,希望等澳門買來的輕炮到手後會有些啓發孫和鬥在那裏抄錄東西,聽到李孟問“山東巡撫顔繼祖是何等人”,手中的筆停頓了下,淡淡說道:
“沒想到這邊還真是山東地界,顔繩其啊。那可是東林地大人物,當年因爲吏科都給事中的位置,讓阮大铖怒而出東林自立,了不得。”
“繩其”,李孟聽到之後還是愣了下,古人稱呼名、字、号,這是他到現在也搞不清楚的講究,孫和鬥說的應該是文人士林共知的一些事情,李孟點點頭“哦”了一聲,前幾次來孫和鬥還問了些火铳的問題。這幾次看來是問得差不多了,也就不再出聲。
李孟記得很是清楚,當日這孫和鬥看見那火铳之後很是驚訝,問了許多的問題,李孟倒是知無不言,能看出來對方地那種激動。
兩個人無話,場面有些尴尬的安靜下去,隻能到孫和鬥在紙上寫字的輕微刷刷聲,李孟正要告辭的時候,孫和鬥那邊卻停下筆來。遲疑了下,笑着開口說道:
“崇祯九年的時候,顔繩其給當今聖上的題本裏面說道滅奴先滅寇。逆奴負固,義在必讨。但以寇較之,奴尚隔藩籬。寇直逼堂奧矣;奴猶疥癬之疾。寇則膏肓之祟矣。很是精到啊!”
用于奏折的這種文言和白話不同,李孟要理解還真是很吃力。不過他卻看出來孫和鬥的臉上的淡淡笑意有些古怪,不像是贊同這句話的意思。
“奴”是指滿清女真,“寇”是指李自成和張獻忠爲首地闖軍,“疥癬”和“膏肓”,也虧得這些年李孟一直是堅持看書學習,這才是能明白這個意思。
在院子裏面守衛的親兵們都知道命令,不要距離這房子太近,以聽不到說話的聲音爲準,親兵們身在砦堡之中,李孟是武勇之人,孫和鬥随說粗豪,可隻不過是個書生,他們倒也是放松不少。
猛聽得屋内一聲大響,外面的十幾個人立刻是抽出兵器站了起來,兩人立刻是出門聯系外圍,其餘人的朝着屋中沖去,“哐當”一聲,那屋門已經是被撞開了,沖進去的親衛卻都是愕然。
青磚地上又被摔碎的茶碗,李孟站在那裏已經是憤怒到了極點的模樣,而端坐在書案後面的那名書生,手中拿着毛筆,臉上卻有驚訝的神色,不過卻不害怕,親衛們正摸不着頭腦地時候,聽到李孟沉聲說道:
“沒事,叫人進來把地面收拾一下。”
親衛們點頭躬身退下,把屋門直接帶上,臨走的時候都是禁不住盯了那書生一眼,心想真是不知道好歹的文人,我家大人的姿态已經是做的足夠了。他們卻沒有注意到李孟地手一直在發抖----怒極地狀态。
“李大人爲何如此憤怒?”
孫和鬥倒是悠悠然的問道,李孟猛吸了幾口氣,這才是平靜下來,開口冷然地說道:
“顔巡撫居然如此的糊塗!”
聽到李孟這話,孫和鬥禁不住笑了起來,手中的毛筆抖動,幾點墨汁落在了謄寫的紙面上都沒有發覺,依舊是調侃說道:
“李大人這麽說可就不對了,先不提顔繼祖是大人的上官,朝野之中,諸位清要,無人不是如此說,大人何必動怒呢?”。
李孟隻覺得胸腹之間都要炸開,方才顔繼祖那些文言所說的,倒是經常在某些文章内可以看到,華夏五千年常有東西流傳下來,這明朝和晚清還有再之後的民國時代,都是有些共同的東西。
那題本中所說的可不就是“攘外必先安内”“甯贈友邦,不予家奴”的意思嗎,這種賣國論調,想不到在這明末就已經有了。
要說李自成和張獻忠、羅汝才等陝西亂軍,也沒啥大局觀,外敵洶洶他們依舊把大明搞得天翻地覆,隐約間居然和東虜女真成了内外勾結的态勢,合力把大明帝國這個本就是遭遇天災人禍的大樹扳倒。
可從李自成進北京,山海關失利,天下漢人理應共同抗擊女真鞑子的時候,在後面拖後腿,投降女真鞑子的人正是大明的軍将官員。甚至到了明朝隻能退守南明小朝廷,大順軍大西軍殘部主動要求和明軍聯合抗擊女真蠻族的時候,還有南明重臣說滿清是爲大明報仇,理應借助虜力,驅逐賊寇的糊塗話。
一直到了退守至兩廣雲貴,雙方才聯合起來,隻是到了那時候,女真已然是龐然大物,不可被撼動,最後的抵抗也毫無用處了。至于那所謂“風起雲湧此起彼伏的抗清鬥争”都是什麽人做到的呢,都是來自民間的力量,所謂不曉得天命變換的愚笨士紳和民衆是也。
李孟站在那裏,極度的憤怒消散之後,卻感覺到無比的茫然,甚至有些許的孤獨,孫和鬥所說的,在平日裏所看的邸報和文告中也能看出一二,大明朝廷對征繳内亂幾乎傾盡了全力,可對于東虜女真的威脅,卻總是認識的不夠。
“大人,這東虜不過百五十萬,大明何止千萬,相距如此懸殊,這腹心之亂方是大禍啊!”
孫和鬥已經是放下了毛筆,依舊是不緊不慢的說着這些話,不過這“李大人”的稱呼已然是變成“大人”,明顯是親近了不少。
一名下人端茶走了進來,李孟不再出聲,苦笑着坐在了椅子上,等到那下人出去,他端起茶喝了口,無奈的說道:
“孫先生,都是糊塗啊!大明的心腹大患不是闖賊,而是東虜啊!”
李孟本想說天下人都是糊塗,卻及時收住了口,想起這李自成還真是滅明了,最起碼讓崇祯皇帝上吊,占領了全國的大部分地區,但對于來自現代的李孟來說,知道徹底滅亡明朝,并且制造了種種屠殺血案慘劇,并将華夏拖住了今後幾百年的黑暗時代的罪魁禍首,正是蠻族東虜鞑子,這是李孟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