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名儒生下船之後,幾名鄭家的家兵拿着刀劍跟了下來,回頭大聲的吆喝幾句,又有些婦人兒童,哭哭啼啼的從船上走下。
想必這麽長時間的海上生活很不舒服,這年頭肯定沒有辦法和現代的海上航行比,盡管這一大家子人身上穿的衣服明顯是官宦人家才有的好東西,可無論怎麽看都是顯得非常的憔悴衰頹的模樣。
李孟這邊完全已經是糊塗了,那名鄭家的頭目快步走到跟前來,開口笑着說道:
“送雞蛋不算什麽,這送下蛋的母雞才是長久的東西,這幾位可有咱們大明造炮的大行家啊!“
一聽這個,李孟頓時産生了興趣,那鄭家頭目看着李孟臉上表情的變化,心中大喜,心想這次可算是押對了,對方果然是對這個極爲的感興趣,連忙的開口解釋說道:
“大人可知道前幾年因爲登州之亂被處死的登萊巡撫孫元化嗎?”
這人李孟自然是知道,點點頭,那鄭家的頭目又是說道:
“孫元化乃是大明造炮一等一的大行家,他雖然被處死,可留下的三個兒子,卻有人把這本領學了下來,我們自作主張,就給大人請過來了,下月還有幾十名在澳門鑄炮的工匠也被請來,希望能給大人幫上些忙。”
李孟聽到這些,稍微一琢磨,立刻是大喜過望,孫元化的書《西法神機》。自己也是讀過,可裏面太多的專業名詞和古代的度量衡術語,下面的工匠根本不識字,即便是找秀才來講述也是稀裏糊塗,想着照貓畫虎鑄炮根本不成。
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就是說眼前這個局面了,好家夥,鄭家不光是把理論指導者送上門來,下個月還有工匠上門,造炮一件事情,突然時變得輕而易舉了,最起碼在李孟的想法中已然是簡單的很了。
當然,看着鄭家家兵拿着刀劍吆喝地模樣。還有這些人臉色憔悴的狀态,方才鄭家頭目口中所說的那個“請”字,到底有幾份真心,實在是值得商榷,不過,李孟那會在意這種小事。
他也不掩飾心中的高興,臉上全是笑意。稍微沉吟,開口對鄭家頭目說道:
“即墨和靈山之間多有良港島嶼,貴方做的是海上的買賣,船隻停靠也需要地方,就在這之間選一處所在修建港口,鄭家是海上地行家,你們選定,本官擔保絕不出問題。”
鄭家一直想的就是在北方有個安全受到保護的港口,可大明曆代幾次禁海,而且還有中後期的倭寇之亂。對于新建港口之事,北方一直是很難被官府所允許,天津衛和山東之間有條運送糧食兵器的海上漕運線,不過在孔有德從登州出海逃亡之後,這條線也是停了下來。
現下李孟所承諾的,肯定也不會被官府所允許,不過在這個萊州府的地面上,李孟既然說話,那就是王法了。
聽到李孟的話,那位鄭家地頭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随即就是欣喜若狂,誰想到鄭家上下夢想的事情突然就能辦成了,這次的送炮,送工匠,也隻不過是想着能在今後的私鹽生意上有些價格優惠。這港口之事還要徐徐的進行。誰想到今日李孟居然開口承諾了下來。
一時狂喜,這鄭家頭目也顧不得什麽禮節。翻身朝着李孟就跪了下來,口中連聲說道:
“李大人将如此的大恩惠給予鄭家,鄭家必将全心報之。”
李孟笑笑,有這麽個港口對鄭家人固然是好處多多,對自己是大有益處,順水人情做也就做了。
從那艘鄭家客船上趕下來的人聚在一堆,婦幼地哭聲還是未曾停歇,那三名儒生卻已經是鎮定下來,幾個人站在簡易的碼頭上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走在最後的那位遲疑着說道:“這裏是山東地界?”
說出“萊州府”三個字之後,除了兒童之外,女人們也都是安靜了下來,他們這些人站在碼頭上四處的觀看,好像有很多的感慨。
鄭家的家兵應該是得到過吩咐,把這孫家的三個兒子和家眷送下來之後,也就不再管了,李孟站在另一邊看着這些人,邊上的陳六用袖子抹着額頭上的汗水在一邊跟了上來,問道:
“大人,這些書生和家人到底是……”
李孟環抱雙臂,笑着說道:
“派人去衛所去調集車馬,把這幾個書生和他們地家人護送回逢猛鎮,好好安置下來。”
陳六子雖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誰,可還是答應了聲,急忙的轉身就去辦理,走出幾步,就被李孟出聲叫住,卻看到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分守萊州參将李孟李大人微笑叮囑道:
“莫要魯莽,這幾位是貴客,一定要客氣,客氣。”
而今的靈山衛所可不是從前的窮樣子,已經算是登萊兩府最富裕的地方之一了,幾輛馬車籌辦倒也是迅速,陳六子很快就使帶到了這邊來,李孟既然已經有了吩咐,他也是叮囑手下要溫和一些。
站在碼頭上的孫家三子衆人,從松江府莫名其妙的來到了山東地界,心中惴惴不安,陳六子帶着膠州營士卒過來相請,雖說那神态表情是客氣,可一幫帶着刀劍的軍兵過來,這些大兵說什麽,誰還敢不聽。
那位鄭家的頭目早就是歡喜無限,去下面和幾個同來地鄭家人商量報喜去了,李孟還是站在原地,身邊被親衛環繞。
眼下的海灘邊上,人的吆喝号子聲。犍牛的鳴叫聲音,間或還有小孩的哭喊聲,都是響成一片,真是熱鬧非凡。
李孟地目光一會看着運送火炮地人群,一會看着順着碼頭走來的孫家人,卻發現孫家這些老小之中。大多數都是臉色灰敗,山東地界顯然沒有給他們留下什麽好印象,而且被人從家中擄來,來到地地方又是一些拿着刀劍的精壯漢子,而且還在搬運火炮,孫家人居然沒有精神崩潰已然是不錯了。。
估計在海上的時候,也知道這船上的人都是海盜,從被擄走到現在。确實是時時刻刻都在驚心動魄地恐懼中度過。孫家衆人這種驚恐的模樣倒也是正常,不過李孟卻注意到有一人神色和衆人不一樣。
就是三名儒生打扮的人中最後下船的那位,别人都是低着頭,惶恐之極,生怕被周圍人注意到,隻有這位書生打扮的人卻一直是盯着正在海灘邊上拖拽的火炮上,這人身上的長衫已經是髒兮兮的。臉上也是胡子拉碴。
這模樣和斯文氣質是扯不上地,而且長得也是頗爲的健壯,虎背熊腰的模樣,倒還有些武人的意思。
孫家這些人路過李孟這邊的時候,都是多看了幾眼,登萊巡撫孫元化當年也是以儒将著稱,家人自然對軍旅之事比平常人清楚些,不過李孟穿着短袍布褲站在那邊,又是個首領的位置,還真是讓人糊塗了。
眼看就要走過。李孟突然開口問道:
“請問先生,這些炮先生覺得如何?”
他揚聲這麽一問,前面的孫家人都是一愣,不過除了那位盯着炮看地以外,其他人又是低頭朝着馬車處走去,那名健壯的書生遲疑了下,沙啞着聲音回答道:
“這等粗重貨色,乃是西洋的船炮,拿來用也就是守城罷了,有什麽用處?”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大。那名鄭家的頭目回來卻正好是聽到,很是不服氣的接口說道:
“女真鞑子的老奴酋,可就是被這炮炸死了,哪還不厲害。”
“炸死了又如何,那鞑子前幾年怎麽橫行京畿之地。這炮這般厲害。爲何不用來轟死李自成和張獻忠這種大寇!”
這名書生冷冷的反問,卻讓鄭家頭目無言以對。隻能是幹笑着又去忙碌,李孟心中卻愈發的歡暢,抱着嘗試的态度繼續問道:
“先生能否教我,步戰隊伍應該用什麽炮?”
“若是西洋人鑄就,四百斤,五百斤就可,若是大明地工匠,怕就要七八百斤了。”
李孟在心中連忙記下,那位書生身上雖然潦草,可談論這幾句之後,全沒有什麽頹唐的神色,滿面神采奕奕,李孟也不上前,隻是站在原地,抱拳做了個全禮,口中莊重的說道:
“多謝先生的解惑,不知道先生的尊姓大名?還往賜告!”
年輕文人不管多麽敦厚本份,看了劉玄德三顧茅廬的故事之後也是熱血沸騰,心中想何時遇一明主,能以如此國士之禮待我,周揚周舉人那等是如此,這名孫元化的公子也自然如此。
從上碼頭以來,雖說這些兵丁精壯的服色他不清楚,可肯定是官兵無疑,李孟穩居其中,自是首領,看這士卒的強悍氣質,心想李孟也絕對會是一名高品的大将。
孫元化被枉殺之後,孫家人對朝廷都是心灰意冷,決意不出去做官,可被李孟這麽一拜,莫名其妙地還是覺得心血沸騰,不由自主的回答說道:
“不敢當,學生孫和鬥參見大人!”
西洋人鑄就的火炮,則是五百斤左右,大明工匠鑄就的火炮則是八百斤左右,這個要求馬上就被李孟告訴了鄭家的頭目。
眼下建立私港地要求也被同意了,何況是買幾門炮,鄭家頭目滿口地答應下來,心想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容易,火炮自然是越大的越貴,眼下買小一些地火炮,自家花費的銀子還要少很多。
六門火炮足足的花費了五天才從靈山衛所運送到了逢猛鎮,這還是動員了更多的人力和畜力才做到了這一點,逢猛鎮到靈山衛所之間道路也無法承受這種重壓,實在是麻煩之極。
在回到逢猛鎮之後,膠州營駐紮在附近的三千五百兵中有一千名移防到李家莊園這邊來,從前的李家莊園隻不過是逢猛鎮的一個組成部分,隻要是逢猛鎮的居民,都可以去李家莊園轉悠。
這莊園外面的大門一般都是敞開着的,因爲李家莊園對于李孟來說也隻不過是個居住的地方,軍營不在其中,兵器制造的地點在附近的村中,而從前的操練場地也都是改爲了靈山衛所。這邊居住的大多是遼東匠戶和非衛所出身的兵丁,軍官家眷的住所,也隻有李孟自己的小宅院在其中是封閉的。
不過這次回來之後,李家莊園立刻成了戒備森嚴之地,原本在白天敞開的大門開始關閉,凡是有可能進人的地方都是有士卒巡邏守備。
李孟的安全是一方面,可跟在身邊的木雲瑤不能見人,孫家的這一家子自然也不能讓别人看到,碼頭上的“碼頭對”也就是暫時的客氣下,指望把人這麽擄掠來,對方馬上就死心塌地的給你效力那是天方夜譚。
木雲瑤那邊,河南開封周王府已然是說自家的郡主暴病身亡,還有個解說詞,這孫家三子突然從松江府失蹤,孫元化的部署故舊不少,都是在尋找,而且孫元化還當過登萊巡撫,在山東認識孫家的人也很多,被誰認出來都是麻煩,所以李孟這邊要把人深藏起來。
今後若是那些鑄炮的工匠來到,李家莊園就是他們造炮的處所。
崇祯十年的六月,山東的旱情已經是成爲了大災,不過萊州南部倒還是安甯,重要原因就是,分守萊州參将李孟在膠州逢猛大興土木,興建砦堡軍營,作爲駐紮之地。
災年大興土木,若是十足的支付報酬,那就是天大的善政,在曆史上這個時期,山東登萊之地因大旱人相食的慘劇被減弱了很多,無數人因爲這個活了下去。
其實,曆史已經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