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嗎,”我不知說什麽好,隻得勉強說了一句:“中年喪子,那确實是人世間最讓人痛苦的事。”
“也不是,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時也不過就三十多歲,還談不上中年喪子吧。”嚴宏稍稍輕松了一些說:“這件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年了,我已經把這種痛苦淡忘了,但是,有件事我不能忘,如果我當時還能拿出三萬塊錢來,如果我當時還能借到三萬塊錢,我兒子也許會活下來。”
我的心裏隐隐有一絲不安,我想我已經越來越接近事實了。我問:“那個借您錢的人,一直沒有還您錢嗎?”
“不,她後來還了。”嚴宏眼圈又紅了起來,說:“但是是在我把所有的積蓄借給她三年之後,我兒子那時已經死了整整兩年了。”
我長歎一口氣,說:“那個借您錢的人,她又是誰呢?”
“是一個學生。”嚴宏将頭*在椅背上,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那是一個非常聰明但是卻又不太引人注意的學生。我一直認爲,她是個可造之材,聰明肯上進,但是缺乏一個能真正關心她的人合理的引導。我對她是很不錯的,我對所有的學生其實都是很不錯的。有天下午,她來找我,說她媽病了,要一筆錢,她說她們家的錢爲了他哥明年結婚的緣故,全存了死期了,拿不出來。所以她來向我借錢,我并不寬裕,但是我還是借了她,我知道她媽媽的病,人命關天,我不能眼看着一個人因爲差那麽一點點錢就死去吧。我把錢借她了,她要給我寫個借條,說最多一個月後就會還我,我沒讓她寫。因爲我信任她,我信任她就像信任我自己的孩子。然後,她就失蹤了。半年後我兒子得了病,要很多錢,我去她家要錢,但是,她家人不承認我曾經借給她錢,不承認,因爲什麽?因爲我沒有借條,因爲她從來也沒有和她家人說過,她給我借過錢。這是她家人的借口,我沒有從她家拿回一分錢,我兒子就那樣的縣醫院裏等着觀察,不停的輸一些比較便宜的藥液,一次大手術的價格是多少你知道嗎?十萬塊。那是在十年前,十萬塊是個什麽概念你也知道吧?我沒有錢,我出生在一個農民家庭,我當時隻是一個從農村抽上來的民辦老師,我不是這個學校的正式工,我甚至不能享受正式工應該有的那些醫保待遇,沒辦法,我就隻能到處借,我借了很多錢,借到最後,沒有一個朋友敢再給我借錢了,是啊,誰敢把錢往一個無底洞裏塞呢?他們在背後都說,我兒子患得是絕症,是腦癌晚期,他活不了了。但是我知道,他是有救的,他應該有救的,可是,最後,我兒子還是死了。因爲他的病情被耽誤的時間太長了。是我害了他。就爲了這個,我妻子放棄了我,不,是抛棄了我,因爲她不願再和一個廢物一起生活了,這是她臨走時說的話。三年以後我的我那個學生又找到了我,她把錢還給了我,可是,我兒子已經死了,在他活着的時候,我從她家裏沒有要出過一分錢,但是現在他死了,她卻把錢還上了。你說,這個世界是不是很好笑?”
嚴宏幹笑了兩聲,卻說不下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話題,嚴宏爲了這種信任而付出了這麽大的代價,我想即使雯雯也決定不會想到的。
“她做的是很過份,”我說:“可是,她的心裏很内疚,她一直在爲這件事而忏悔,再說,當時的情況很特殊,她并不了解内情,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你現在還不能原諒她嗎?”
“原諒?”嚴宏笑了笑,他笑着但是眼睛裏一點笑意也沒有,這個反差的表現令他的神情更加陰冷了起來。“我可以原諒她,我也沒有資格要求她爲這個事就内疚一輩子,畢竟,人總是會死的,隻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但是,你也說過,人既然做出了什麽事,就要爲這個事承擔責任,她也要承擔她自己的那份責任吧。這個要求也不過份吧。”
“可是,難道就因爲這個,她就要付出死的代價嗎?這對她,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公平?什麽叫公平?”嚴宏冷笑着。“我也想找到這個東西。我教學已經整整二十一年了,從一個民辦小學的教師,再到被抽調了城裏來做臨時工,教學,再到轉正,然後再教書,這一教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了,我爲這個事業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帶出了多少畢業班,培養了多少人才,大家有目共睹,可是我過着是什麽樣的生活?因爲那些鬼才知道怎麽回事的學曆,職稱,什麽硬件條件,我一直沒法把自己的待遇再提上一個格,還有,因爲沒有人,沒有社會關系,我也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麽更大的發展,當了二十年的窮教師,這個社會給予我了什麽?在這時候,你爲什麽不說公平這兩個字。”
“不管以前怎麽樣,你現在生活還不錯吧,你現在至少不是個窮教師,還是一個學校的副校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