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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兒的名字叫迪妮莎,職業是戰士。
現在她快要死了,在親手埋葬了其他所有戰士之後。當黑色的泥土覆蓋上女孩們潔白的皮膚,迪妮莎總是忍不住送上一串串從銀色眼眸裏流出的淚水。
這是宿命,這片大陸不再需要戰士,女孩們的使命已經結束,一個個逆來順受的迎接自己的末日。
沒有人問“爲什麽”,因爲這問題無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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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已經模糊,女孩兒仰躺在海邊的礁石上。美麗的容貌猶如天使絲毫沒有被時間侵蝕。一如當年14歲的少女,在臨别之時對那人說出自己的心意。
“我愛你,煉教官。”
但是我愛你,與你何幹?
不管有沒有結果,我隻要肯定了自己對你的感情就足夠了。若是有緣,相伴一生;若是無緣,就把這份心意藏在心裏,釀成一壺蜜酒。
迪妮莎的表情非常安詳,在度過了無數漫長漫長的歲月之後,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唯有心中的這壺蜜酒越發甜美。
她開始回憶一生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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彙集痛苦的城堡裏,迪妮莎遍體鱗傷的躺在角落,沒有人過問,沒有人關心。
路過這裏的隻有自己的仇人,那些同樣幼小的女孩兒一腳腳踹在迪妮莎的臉上,将自身的痛苦發洩到别人身上。
迪妮莎很強,但也僅僅是很強罷了。不知隐忍的強大隻會遭人嫉恨,如果被十幾人一齊圍攻,作爲一介幼女的迪妮莎怎麽也無法幸免。
“你不是很拽嗎?再給我拽啊!”
那個長得像熊一般的可憎女人捏住迪妮莎的嘴巴,将她的臉死命摁向粗糙的石闆牆。火辣辣的疼痛讓迪妮莎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無力感,就像是被自己的哥哥親手賣掉,就像是眼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
軟弱,是一種罪。
“你不是長得很漂亮嗎?你再給我漂亮啊!少了一張臉皮看你還能不能漂亮。”
殘忍的言語從十歲幼女的口中吐出,粗壯的手臂将精疲力竭的迪妮莎往牆上摩擦,細嫩的皮肉被石闆劃破,仿佛要把骨頭都一起磨平。
迪妮莎的眼神變得極冷,對于這個殘酷的世界還有什麽好說?這寒冷的世界還有哪怕一絲的溫暖?
冷漠,冷漠,冷漠,忍耐,忍耐,忍耐。
還有什麽值得期待?如果世界本身污穢而邪惡,又怎麽可能産生拯救一切的救世主?
還有什麽不能抛棄?就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隻要還活着,就必然将那些欺負自己的人殺死。
殺死……人類?
不,那些家夥隻是恰好長着人皮的怪物罷了。
黑暗在清澈見底的心靈裏發芽,這是一個轉折,天使與惡魔站在岔道的兩邊。
“你們在幹什麽?”
一個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施加在頭上的力量消失了。
意識很模糊,聽不清那個人說了什麽。
迪妮莎躺在地上,睜開充血腫脹的眼皮,從朦胧的視線裏看着那個如同天神般的男子将欺負自己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是教官嗎?沒見過的生面孔,新來的嗎?反正都是一個樣吧,他救我也隻是因爲不想我死罷了。因爲我的成績很好,有可能成爲一個合格的戰士。”
僅此而已,那個人不可能是因爲關心而拯救自己。因爲這世上不存在“關心”兩字,這世界如此冷漠,怎麽可能有人真心實意的幫助别人?
迪妮莎看到那些欺負自己的女孩兒被懲罰揮劍,她們雖然眼睛裏全是怨毒,卻也絲毫不敢忤逆教官的意思。
你看,這就是世界的本質。
——弱肉強食。
如果自己弱,那麽自己就是一塊肉,被人在石闆牆上磨蹭,直到變成一灘髒血。如果自己強,那麽她們就是一塊肉,可以吞食她們來讓自己活得更好。
嬌小的軀體被摟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迪妮莎努力抵抗那種仿佛融化一切的溫暖,不讓自己心底剛剛建立起的生存法則被這個溫暖破壞殆盡。
但是,好溫暖……真的……好久……沒有……
“哥哥……”
迪妮莎在李煉懷裏睡了過去,後者露出苦笑,心底最柔暖的部分被觸動了。
——
“好疼,煉教官!還是我自己來吧,你笨手笨腳的。”
迪妮莎坐在床上,不滿的埋怨了一句。然後奪過李煉手裏的藥膏,往傷口處塗抹。在和李煉的相處中迪妮莎已經頗有心得,煉教官從來不會因爲自己的言語而生氣,就算自己随便撒嬌耍性子他也不會在乎。當然,前提是不要太過分。
“你又打架了?這回是什麽原因?”
迪妮莎撅着嘴,辯解道,“莫妮卡那個壞女人把我午飯的饅頭弄髒了。”
“就因爲這個?一個饅頭最後變成了三十多人的群架,你也真厲害。”
“是吧!迪妮莎現在好厲害的,就算她們一起上也難不倒我了!”迪妮莎仰起頭,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咚”……
“這有什麽好得意的?比起妖魔,那些訓練生什麽都不是。”
“嗚嗚,好疼……”迪妮莎捂着腦袋,飛快逃離了煉教官的魔爪。
似乎想到了什麽,迪妮莎的笑容消失了,“那個……煉教官,明年……我們真的要和妖魔的血肉融合嗎?”
女孩兒的眼中閃動着莫大的恐懼,妖魔的血肉,對于這個嬌小的軀體而言無疑是最大的亵渎。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接受了那東西無疑都猶如地獄般殘忍。
然而這卻是李煉不能選擇的事情,所以李煉選擇沉默。
靜默的石室裏隻剩下刺鼻的草藥味,然而迪妮莎卻從李煉的沉默中感覺到了什麽。
——他在可憐我,他想要改變卻無法改變,他很在乎我。
明白到這一點,黑發女孩兒綻放出無比明媚的笑容,仿佛發現了人世間最珍貴的東西。
“謝謝你,煉教官。”
——
于是,迪妮莎成爲了一名戰士。
在逃離組織的那天,迪妮莎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告白。
“我喜歡你,煉教官。”
在說出口的刹那,迪妮莎反而不緊張了,隻是站在岔路口,展露着明媚的笑靥,讓人忍不住想要親一口。
迪妮莎所迎來的是理所當然的拒絕,這拒絕實在是毫無意外,因爲如果煉教官是個見異思遷的人反而會讓自己讨厭。
意志堅定而冷酷,同時卻又待人溫柔,甚至顯得有些笨拙。這才是自己喜愛的那個煉教官。
所以——
“煉教官,我愛你,又與你何幹呢?”
她挑了一條與李煉相反的道路,遙遙的望了他們一眼,臉上駐留着明媚的笑靥。
迪妮莎突然成熟了許多,再也不是那個倔強高傲的小蘿莉了。她不再回頭,心情愉悅,甜美的期待着未來的重逢。
——
于是,迪妮莎等來了期待已久的重逢,跟随煉教官一同毀滅組織,給這個大陸的人類帶來重生。
然而,重逢之後……是永久的分離。
“煉教官,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了吧?”
“大概吧。”
“果然,就算是現在,我也還是有一點喜歡你的。”迪妮莎微微臉紅,“應該……與你無關吧?”
“……沒有關系。”李煉生澀的回答。
“那好,再見了。我就繼續‘稍微喜歡’你吧。”迪妮莎右手放在額前,笑着敬了個禮,就像當年那個小女孩兒一樣。
隻是一行淚水,卻忍不住從銀色的眸子裏流出來,名爲迪妮莎的少女大腦一片空白。
李煉在轉身的刹那停頓了,女孩兒的淚水讓他的理智出現裂紋。
“帶上她吧。”冴子苦笑着看了一眼李煉,幫他做出了選擇。這個選擇會讓自己多一個競争對手,但是卻可以多一個惹人疼愛的妹妹。
聽到冴子的邀請,迪妮莎反而感到了解脫。
“不,煉教官。現在,我還不能跟你走。如果這個大陸上還要上演銀眼斬殺者的悲劇,那麽我就不能離開這裏。”迪妮莎展露着染淚的笑容,“一定不能讓更多的孩子過着像我一樣的生活,一定不能再讓孩子們爲了幾個饅頭而遍體鱗傷,一定會結束妖魔、覺醒者,還有戰士,結束這一切……在那之前,煉教官,我不能離開這裏。”
迪妮莎靜默的搖了搖頭,在身爲“迪妮莎”這個女孩兒之前,她首先是一名合格的戰士。
正是這份靜默而強大的意志讓李煉和冴子爲之喝彩,爲之心傾。
迪妮莎抱住了李煉,保住了冴子,三人感受到彼此的意志,進而變得毫無隔閡。
“這一次,我也期待着和你們的重逢。”迪妮莎在兩人耳邊輕輕述說。
——
二十年後。
重逢之後的重逢,在結束了一切之後,迪妮莎躺在礁石上,伸展着自己疲憊的軀體。
這個身軀依舊完美無瑕,隻是那顆心靈卻老朽而遲鈍,當森羅萬象全部褪色,剩下來的隻有與他的回憶越發清晰。
迪妮莎已經躺了很久,仿佛要變成海邊的石頭,隻是那完美的容顔依舊不染纖塵,展露着讓人想要流淚的明媚笑靥。
“這一次,我也期待着和你的重逢……”
無聲呢喃着,迪妮莎陷入沉睡,仿佛要一直沉睡下去,點點塵埃在她細嫩的頸脖上堆砌。
她太過疲憊了,所經曆的一生也僅僅是痛苦的堆砌,一次次離别,一次次傷痛,一次次心如刀割。
“睡一會……就睡一會……”
她意識變得迷糊,貪婪的想要墜入深淵,和這個世界永别。
然而,一陣疼痛驚醒了她,清脆的敲擊聲從額頭上傳來。女孩兒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到一個熟悉的輪廓。
忽的,淚水奪眶而出。
“嗚,煉教官。很疼的啊,你也該改改這個壞習慣了。”
——淚水中,少女展露出無比明媚的笑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