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不要說是許應一與蔡阙,便是那孟青賓等人,連同馬陽、王甫,也是意外無比,沒有想到在眼下這種時候,太後竟然還能想到邱言。
但随即便各起心思,尤其是那許應一與蔡阙,更是眉頭緊皺,他們好不容易将邱言調動出去,恰巧碰上皇帝歸天,使得對他們的打擊告一段落,又怎麽會主動将政敵給引回來,增加對方的炮火力度呢——
要知道,如今在這朝中,除了邱言之外,以岑帛爲首、王甫爲精神領袖的新黨,同樣也是他們的政敵和對手,這些日子以來,皇帝發起了打擊世家邊緣勢力的風暴,那推手與幫手,便是新黨的諸多成員。
現在,皇帝突然歸去,權勢局面出現了真空,正是擺脫原本的困境,同時逆轉局勢的時機,這種時候和現在的對手比拼已然不易,又怎麽可能将{無}其他敵人再引入進來?
一念至此,許應一也顧不得其他,直接就道:“邱尚書爲了國朝安甯,前往招安反賊,此事事關重大,天下之人皆知,若是貿然召回,恐生事端。” 不過,如果這次主政的人,是李坤的話,自然能分清緩急,看出其中的巨大影響。收回成命。
可惜,如今聽到這些回答的,是平日裏掌管後宮,并不涉及朝政的太後。
說起來,太後在後宮之中,威嚴頗深,很多事情皇帝都不能管,卻要交給她來仲裁,而其人對于人心的把握,也非常精妙。雖然不通帝王的平衡之術,但此時站在偏殿,看着諸多大臣對種種事态的表情和反應,再從他們的站位,連同所說的一些話,已然能夠看出這些大臣的心思了。
“果然,這些臣子,表面上說得好聽,忠君愛國。但說白了,還是在想着自己,若是自己能得到好處,那便忠心耿耿。若是危及到自己的權力和利益,立刻就會有各種大義凜然的借口,來反駁我等,從前皇兒時常對我抱怨。我還規勸他忍耐,順着大臣,治理國家。可現在皇帝自己陷入了絕境,這些大臣所想的,還是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甚至于,由于雙方在咨詢和信息方面的了解不同,還會催生出難以彌合的認知偏差——
具體在這件事上的表現,便是這太後知道皇帝有過一次死而複生的事情,并且知道邱言或許有辦法幫助自家皇兒,可對于許應一來說,事情卻全然不是如此,上一次皇帝病重的時候,他甚至還沒有資格輕易踏入皇宮。
很自然的,許應一與蔡阙也不會知道,太後對于邱言的關注,并不是基于政治考量,而是想要讓其人來救助自己的兒子,隻要能救活兒子,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重要,而阻止此事的人,都是她的敵人!
于是,對面的許應一還在等待太後收回成命,但接下來太後的一句話,便讓這位大臣愣在原地:“邱尚書乃是皇上親自安排的太子師,又多次提及日後顧命,如今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怎麽能不在場?哀家等人都是婦道人家,不懂得軍國大事,但卻也知道,皇上認定的人選,是不會有錯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應一就算有心要反駁,那也是不容易開口了,更何況他并非愚笨,從太後的這兩段話中,就能聽出來,這位後宮之主對自己等人并不信任,反倒是對不在京城的邱言,很是看重。
“這可不是什麽好苗頭啊,隻是奇怪了,從前我等背後世家,與太後交涉的時候,她尚且沒有表現出這般不理智的樣子,怎的如今竟是全然不顧了?”
之前爲了布局皇帝歸天後的局勢,世家大族們早就将目标對準了後宮,如今太子說不上年幼,但要立刻親政顯然并不在現實,可以預計的是,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後宮垂簾的幾率不小,富有遠見的世家之人,又豈能不利用起來優勢,可如今看來,再大的布局,也及不上一時心境。
面對太後堅定的語氣,許應一自然是無從反駁了,他固然可以用朝廷政令爲借口,阻止太後幹政,可問題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正是權力交接的時候,皇帝之位空懸,自然需要一個象征意義上的皇室代表,這在禮法上都無從反駁,否則不用許應一傷腦筋,那馬陽第一個就要跳出來阻止了。
這種時候,他許應一出面,一來得不到好名聲,二來要給太後留下不好的印象,從前的布局和經營立刻就毀于一旦,連帶着背後的諸多世家也要得罪,使得自己立身根基動搖,所以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繼續阻止的,隻是如此一來,卻又要眼睜睜的看着好不容易被支開的邱言,在這個關口回京——
他已然從太後的語氣中,捕捉到了那種急切的味道,知道一旦這個政令傳出去,必然是要催着邱言快馬加鞭的回來的,到時候諸多布局都要亂套。
但這些事情,自然是不能說給太後聽的,無奈之下,許應一也隻好白哦是順從,表明回去後就會與諸位政事堂的宰執一同簽發政令,讓邱言迅速歸來。
不過,在這最後關頭,他卻又看到那蔡阙對自己使着眼色,似乎有話要說。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他們這些大臣能夠輕易掌握的了,一切都要按照大行皇帝的規矩流程去辦,便是太後、皇後有心要将消息緩一緩,也不好直接插手,否則就是對先祖與祖制不敬。
而後,陷入悲傷的太子,也是出面與衆臣一一見面,而後盡管太後有心阻止,卻還是不能讓群臣免去入寝宮的這個步驟。
紛紛擾擾,東方天際已經泛白。
而一夜未眠的衆臣卻沒有安歇的意思,哪怕是年齡不小的馬陽、張鏈,卻也頂着布滿了血絲的雙眼,與孟青賓等人一同離開皇宮,直接奔赴各個衙門。
這城中各處,更早就有一雙雙眼睛等待着,他們都是心有所感之人,那宮中連夜召集重臣的舉動,如何能逃得過這滿城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但凡有一點對于官場變化敏感性的認識的官員,都知道此舉非同尋常。
再聯想到最近一段時間以來,這朝中的諸多變動,不少人都有猜測,有的是在想,皇帝布局許久,是否下定決心要對幾位朝中大佬動手了,而另外一批人則考慮到皇帝最近的身體狀況,有所猜測。
無論如何,暫時而言,他們是無法得到具體的消息的,就連那幾位親王,在發現苗頭後,再次請命入宮,卻也被擋在了宮外——五年前的那次風波,讓李坤對親王等皇族很是警惕,在這幾年中完善了相應的法規,對親王入宮和平日出行,都有嚴格的限制,再也不複原本那般輕易,是以這次皇帝歸天,他們卻無法借機生事。
這皇族無法入宮,而諸多大臣一出宮,就直奔各自衙門,消息源頭無形中就被卡主了,在有限的時間内,使得皇帝歸天的消息,得以封鎖。
但距離真正洩露出去,也隻是時間問題罷了,更何況,這些個大臣本就不是一條心,又豈能真的将這消息保守多長時間,所以這洩露出去,也不過隻是時間問題。
不過,在徹底暴露之前,對許多人而言,就是可以發揮的機會,若是布置的好,所得利益之大,可想而知。
“蔡兄,這件事情,要安排人,立刻告知五姓世家,讓他們在朝中的人手與我等配合。”
在步入政事堂之前,許應一與蔡阙刻意放慢腳步,在衆臣之後小聲交談。
蔡阙點頭應下。
那許應一又問道:“之前在宮中偏殿,蔡兄你示意我稍安勿躁,不知原有何在?難道任憑那人回來?如此一來,咱們之前的布置豈非白費功夫了?據我所知,那人這一路上并不安于安穩,着實弄出了不少動靜。”
蔡阙自然知道這話中涉及之人是誰,聞言就道:“許兄你是關心則亂,但這也不怪你,任誰也不會想到,皇上會在這個時候出事,不過,許兄你可以想想,這個時候讓那人回來,固然會給咱們帶來壓力,但對他自己而言,未必就是好事。”
“嗯?”許應一一愣,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那人即便歸來,咱們也有許多事情可以做文章,更何況,他這次過去是爲了什麽,你我心知肚明,同樣,我等也知道,他們決計不可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