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不假,沒有經曆,未必就會做出錯誤判斷,但……”邱言說到這裏,指了指額頭,“若開始的思路就不對,就有些問題了。或許,随着人道發展,有些事單憑現實已難以認知,隻能靠着腦子去想,才能達成,可這裏面也涉及到方法。”
“方法?”席慕遠聞言越發疑惑,“此話怎講?”
“不知席兄記不記那個路含?”邱言這時也發出了詢問。
“自是記得。”
邱言則繼續道:“既然記得,那你應該還記得,他與士兵的對話,當時路含幹了農活,就覺得辛勞,貶低兵卒,但他卻不知道,士兵每日操練更爲艱辛,這就表現了他在處理事情時的思路,不能以己推人,眼光也有局限,在他的感官中,累就是幹農活,輕松就是在旁觀看。”
“這隻是一時之感。”席慕遠的聲音已經放低許多。 他又看了席慕遠一眼:“就算是研究抽象的概念,卻沒有行之有效的方法,真的能有所成麽?知行合一,不是事事都必要嘗試。而是一種行事的方法,處理具體的事情可以用之,即便是抽象的概念,其推導的過程中,同樣也是踐行心中所知。而不是空泛的分析。”
席慕遠想了一下。接着道:“邱兄的意思,我大緻能夠明白,也是正理。隻是單純下幾天田地,未必就能增長多少見識和經曆。”
“見識和閱曆,不在下田受累中,這隻是表象,”邱言聞言。卻笑了起來,“種地并不簡單,播種、施肥、耕耘、澆水,甚至和村中百姓的交談、調度,裏面都蘊藏着不少道理,我曾見一老農,他談種樹。有如宰輔談論治國。” 邱言看出其人念頭,便道:“你也不要着惱,這終是我的一家之言。其他人經曆和所處不同,自然會有其他看法,這才是人道真谛,百花齊放,學說合乎時宜,就能促進人道,等人道變遷,自有其他學說補上,但前進時不該後視,國戰時不該散謠,每個階段側重不同,治國如齊家,不能剛能飽食,就抱怨不如隔壁富庶、沒有仆從丫鬟服侍,這事情總要一步步走,等我處理完手中事,自然還有探讨,我去國子監也不是爲了讓監生去種地的。”
這話提醒了席慕遠,就聽他道:“是了,邱兄爲何現在就回來了?可是皇上那邊有了消息?”席慕遠生前也是書生,自然也關心着這個事情。
邱言回道:“具體的情形還不能說,不是不信任席兄,而是本着守諾之舉,不過這件事情還未了結,後續之事或許還将上演,如今我回來,也隻是臨時,除此之外,還要收拾一下細軟。”
席慕遠露出疑惑之色,問道:“收拾細軟?所爲何哉?難道是要出京,去什麽地方?”…
“非也,”邱言搖搖頭,然後道,“是要去搬家,這事我剛才路過門房的時候,已經讓他去通知管事了。”邱言的府邸也不算小,這府中該有的仆從也都齊全了,自然都是身家清白,很多事情已經不需要邱言事必躬親。
席慕遠低頭看了一眼邱言身前的桌面,笑問:“既然是要搬家,邱兄怎麽還有時間在這裏拿出紙筆,擡手研磨?”
“這是臨時有了一點感悟,所以要提前記錄下來,省得遺忘。”話落,他也不管身邊還有一魂,頭一低,手一動,那筆尖就在雪白的紙張上劃過,留下一道墨迹。
這一筆,突兀、堅定,但和邱言平日裏的文風、筆意、神韻卻大有不同,看慣了邱言書法的席慕遠,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變化,細細品味,悚然而驚,竟是在那筆畫裏,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血腥氣息!
對面,邱言筆下不停,一筆之後手腕翻轉,那紙上的筆畫也随之曲折蜿蜒,不消片刻,一個“血”字就呈現在紙上。
字爲血,意如血!
彈指間,有濃厚的血腥味從這字中湧出,沖擊着席慕遠的感知,更是讓他的魂體有所變化。
“這……我的魂體在這般濃烈的沖擊下,不僅沒有搖曳、有損,反而生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就好像是入了冥土一般!”席慕遠雖未入過冥,但随在邱言身邊,着實是學到了不少東西,方才有此一說。
這個發現,讓席慕遠精神一振,在細細打探,又從那字中感受到一點無邊無際的感覺,就好像看着的不是一個字,而是一片廣闊的天地!
隻是,這片天地卻是通紅一片,其中更是鬼氣森森,觀之就讓人心生壓抑,進而蔓延到整個房間裏面,使得空氣中增加了一點詭異氣息,氣氛變化。
不過,不等席慕遠更進一步加以感知,邱言已然微微轉肘,筆尖提放,在那血字的邊上,又落下一撇!
這個筆畫一成型,屋子裏的氣氛又是一轉,那股詭異并未散去,可其中又多了一種凝固、鎮壓的意境,就像是要将一切都給鎖起來一樣!
“好厲害,單憑手中筆、紙上字,就将周圍氣氛、意境,這般輕易扭轉,如此看來,邱兄這一次所得的感悟,着實是非同小可!”
心裏暗暗感歎着,席慕遠不由更加上心,凝神之下,見邱言又寫下了幾道筆畫,糾結在一起,好似鎖鏈、欄杆一樣,要将什麽精神、事物給鎖住、關住!
不錯,這正是席慕遠心頭生出的感覺,栩栩如生,目光所觸,心頭的一點感悟竟是難以動彈,好像被那幾個筆畫給鎖住、定住了一樣。
這一下,讓他不由生出一點驚恐,不過不等他有所反應,邱言就突然停筆,然後擡起頭,眼底正浮現着思索和探究的神态。
“終究還是差一點,要見了真正的景象,才能真正明白……”
………………
另一邊,無邊血獄。
兩名鬼差,帶着李坤騰雲駕霧,這一走竟是走了三天三夜。
不過,在這血獄大地,一般意義上的晝夜交替并不存在,隻是邱言卻注意到,那天上其實也有近似于太陽之物,宛如紅日,四周有陣陣光暈,淩空旋轉,每十二個時辰回到原處。
參照三身之時,能夠判斷出,那光暈紅日與天地時辰相當。
另一邊,在這三天中,之前遇到過的血色雷霆,又出現了不少次,每一次出現,都會伴随着如霧如雨的血色點滴。
那點滴中蘊含着的,是一種奇特的意境,與人道相關,又被某種事物隔絕,無法感悟真切。
不過,這些依然得到的感悟,還是被他凝結起來,醞釀在心,并且借着血肉身,用紙筆記錄下來,隻是礙于隔閡,終究難以觸及核心。
突然,疾飛的兩名鬼差停下了動作,兩鬼一魂就這麽淩空懸浮,跟着兩差朝下一看,手中又是光芒一閃,一道黑芒急竄向下。
下方,那是一片起伏連綿的山脈,但山上沒有半點草木痕迹,而是光秃秃的岩石,岩石色澤暗紅,風一吹,嗚嗚作響。
而李坤卻是頭暈腦脹,這三日飛馳,就算有邱言護持,但這般長時間的挪移,還是讓他感到頗爲辛苦。
過了幾息,他終于緩過勁來,立刻感到腹内饑餓難耐,但這般感受早就經曆多日,知道難以擺脫,卻也不去多問,隻是看了下方岩山,心裏難免有異,又聯想到之前兩名鬼差的言語,遂忍不住問道:“兩位,這裏是什麽地方?爲何要将朕帶來此處?你們之前所說大儒的下場,又是什麽意思?”
“問這麽多做什麽?跟着來就是了!”一名鬼差呵斥一聲。
但話音未落,那岩山轟隆作響,跟着那岩石凸起、凹陷中,居然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面容!
此面龐大至極,依稀能辨别出眼口鼻,但都是岩閃構成,那嘴巴是一個貫穿東西的巨大峽谷,微微開合,傳出一個聲音——
“既有令牌,自是可以入内,隻是你們所押送的這個人,并無文思伴身,又無秩序加持,隻是命中帶有一點神道、文道的庇護,入不得此牢,不可久留!”
這聲音厚重回響,當真是震耳欲聾,聲音落下,峽谷中就湧出滾滾氣流,令天地爲之變色,兩名鬼差與李坤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氣流帶着中,“唰”的一聲,徑直飛入了峽谷之中,頃刻不見了蹤影。
………………
滴答!滴答!滴答!
這是一座幽深的水牢,一道道身影被鐵索鎖住,繃在牆上,突然,巨響從水牢深處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湧動,不少被鎖住的身影,都緩緩睜開了眼睛。
下一刻,光暈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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