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事實,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但邱言卻還是沉住了氣,靜觀其變,在對方開口之後,其話中含義,也令他心頭一動。
“熔爐?”
聽到這個名字,邱言眼中一亮。
“不錯,”闫東亭的那尊元嬰在氤氲中一個轉身,淩空盤坐起來,“看學士你的樣子,應該是首次聽說,這也難怪,選擇這條道路的人不多,也很容易失敗,而一旦失敗,就難免要困于瓶頸,難以突破,最後在絕望中耗盡壽元,世間流傳不多,知之者甚少。”
說完這些,他頓了頓,仿佛在給邱言吸收和思考的時間,但很快就指了指周圍的牆壁,繼續道:“你現在看到的這間矮樓,看似簡單,其實隻是表象,這壘成屋子的石磚,是齊聚了許多珍貴的天材地寶,煉制而成,以之築巢,能隔絕外在,拟出近似于人體之内的環境。”
“模拟出近似于人體的環境?”邱言聽到這一句,念頭一變,若有所思。
“不錯,你在外面應該也注意到了,這間屋子,若不走進裏面,很難看到其中景象,除非動用神通手段,可那樣一來,又會被城中意志和龍氣鎮壓,這其中的屏蔽之法,不是簡單的神通陣法,而是近似于人身的命理循環……”
說到命理循環,又要談到醫家,但自古以來醫儒難分家,很多醫家理念,都能用儒家、周易去闡述,邱言有命修根基,更是貼合醫家的養生之法,隻是一聽。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想到這裏,他遂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闫老相國是将此物當成了身外之身,而元嬰寄托于此,也好像是在人身中一樣,方能長久留存。”
闫東亭就點了點頭,然後道:“正是如此,這也是老夫之前修行的時候,以命修爲主、性修爲輔的,要構建出這般有如人體的屋舍獨院。用來承載命修根基,化作熔爐。”
這句話讓邱言生出一點聯想,他的心裏便有念頭閃過——
“哦?命修爲主,則構建出近似于人體的獨院,如果是性修爲主、命修爲輔的話,是否就要構建出有如人心的屋舍?看這闫老相國的樣子,應是将元嬰從體内分割出來,置于此屋,而屋中的環境有如人體。這熱息細細探查,有種人體吐納、撷取天地靈氣的味道,如此說來,那若是以性修爲主的話。是否也會有些特性……”
想着想着,邱言的心頭便浮現出幾個記憶片段,最終聚焦在一間陰暗、陰森的房間裏面,那房間也和面前的矮樓一般。很是簡陋。
“以近似于靈氣的熱息,來錘煉、熔煉元嬰,維持元嬰的活性。那麽是否也可以透過豢養外魔,來錘煉心性,維持神魂或者陰靈的活性呢?”
想到這裏,他又聯想起老人剛剛才說的一句“一旦失敗,就難免要困于瓶頸,難以突破”,那心裏的念頭越發清晰。
“如果兩者目的一緻,那他們之所以這樣做,必然也和文道、或者說人道巅峰有關,嗯?當初的韓老相國,在發現我身有修爲後,也透露過些許意思,說想要在文思上有所成就,終究要有大決心、大毅力,那麽這個決心和毅力是用在什麽地方呢?”
對這個問題,邱言早就有着思索,已經有了一個大緻的想法,還欠缺具體的步驟和方法,如今碰上了這闫東亭,聽了這番話,隐約找到了一條路徑。
仿佛是看出了邱言的疑問,闫東亭的元嬰又道:“人臣之路,本就坎坷,身有修爲,在最初的時候,或許沒有多少感受,可時間長了,終究要有分别,限制不小,要麽沉淪退下,要麽就以大決心、大毅力,将自身修爲廢了!”
說到這,他的語氣逐漸加重,看了一眼邱言:“修行不易,長生久視與權傾天下,哪個更好,每個人有不同的見解,可爲了其中一方,就徹底的割舍另外一邊,卻難免有些艱難,更何況,修行途中,性命相合,一旦廢棄,不光是修爲不再,那性命也再難圓滿,從此難免體弱多病,半途夭折的更不知凡幾,這才需要大毅力、大決心!”
廢了修爲,孤身行走人道!
此方爲大毅力、大決心!
可說起來簡單,但真的要去做,又何其艱難,便如邱言,一路修行走來,不知經曆了多少風雨,一朝散盡,就像是将過往的一切,盡數歸于廢墟,先前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更不要說,修士修行,本就不斷将散亂的性命凝結起來,彙合一體,若驟然廢除,必然傷到根本,留下病根和隐患。
想到這裏,邱言又一次記起,傳聞中,闫東亭這位宰執體弱的傳聞。
闫東亭看着邱言露出思索之色,又繼續道:“你得了三方名位,學士尚名,都承旨掌權,又有那國子監可以傳道授業,可謂到了一處巅峰,也将你的氣運推到了一個高位,再往後,若是命格不足,難免盛極而衰,這個時候,修爲就會成爲阻礙,不知邱學士要如何抉擇?”
“相國請我過來,是要與邱某這些指點麽?”邱言并未回答,也不容易回答,不是短短時間就能做出決定的。
“有這方面的原因,”那元嬰點點頭,“看你的樣子,顯然是心性過人,換了其他人,見到宰執修仙,元嬰有成,不知要驚訝成什麽樣子,就算是修士見了,一樣難免會有意外,表露于外,可你卻古井無波,氣息不見變化,這等心性,不可能熱衷于追名逐利,入官場人道,理應也有所求,所以老夫才會在離去之前,請你來此。”
“哦?”邱言從對方話中,品味出一點托付之意,“坊間傳言,老相國将要緻仕的消息,難道是真的?”在此之前,這個緻仕給邱言的感覺,是體弱老朽,不勝重任,隻好退位,可見了眼前的元嬰,他自是知道,其中還有其他緣故。
“緻仕乃必然之舉,”那元嬰點點頭,“老夫修行到如今這一步,也已經到了關鍵,跳過去,氣運舒展,或許能入第五境,若是未能成功,便也罷了,是運氣使然,樂得長生逍遙,再入黃泉。”
邱言聞言,才知道對面的元嬰,竟是将要踏入不可測度的第五境,在爲京城裏面,居然潛藏着如此大能驚訝的同時,心裏也泛起一個想法:“氣運使然?看來老相國是到了突破之時了,邱某是否也能相助一臂?”
“看來已經被你給看穿了,”那元嬰這時發出笑聲,“不錯,老夫指點你,其實也是想要借你的運道,增加突破的成功可能,所以這一道抽離功力根基、熔煉于外的法門,老夫會完整的交給你,助你度過人臣關隘。”
“人臣關隘?”邱言反問了一句。
“不錯,這人臣關隘其實就是源自修士、方外而生的一種概念上的阻礙,難以觸摸、亦無法測度,看似無,其實有,作用于氣運,顯露在經曆之上,若是不将肉身恢複成凡俗之軀,那麽無論立下多大的功勞,當有機會步入人臣巅峰的時候,都會有突發之事阻礙。”
“哦?”聽到此處,邱言的腦子裏忽然閃過李坤命不久矣之事。
“莫非這就是表現之一?隻是皇帝陽壽有損,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也不是在我入朝之後才有,但這時間因果氣運參差纏繞,本就難以盡數,眼前的一點變化,其實是多方糾結的結果,倒也說不清是因爲何故,但這氣運正是由這些不好掌控的變化,共同演變出來的。”
這邊,邱言還在思索,而對面,元嬰則是話鋒一轉:“其實,這種氣運的變遷,在你的身上已經體現出來了,你看今日那張鏈的表現就是一種征兆,那老兒十幾年前還知道隐忍之道,但年齡越大,越來越是倚老賣老。”
聽到這裏,邱言眼裏露出一點精芒:“年齡大的老臣,沉不住氣,遇到一點事情,就暴露于外,看似不夠沉穩,但反而能讓皇帝放心,畢竟有缺點和弱點的臣下,才是最理想的,越是資曆老的,越有缺點,越是能夠長時間占據高位,反而……”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說,繼續說下去,就有不重師道的嫌疑了。
元嬰點頭道:“權傾天下之人,其實代表的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他所表現的态度,也不是單純一人喜惡,會有表演成分在裏面,從而傳達出信号,你能看出這一點,說明心裏清楚權術的本來面目,那麽在禦書房刻意與張鏈争吵,莫非也是演出?”
邱言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如今的他,體驗人道、建立人文神道,整個人的心性都開始返璞歸真,自然不需要刻意扭曲本意,去曲意奉承他人,隻是這些卻沒有必要說出來。
元嬰見他沒有回答的意思,也不追問,掠過話題,就道:“也罷,便先将那法門告知于你,不過,從你在院中抗衡老夫氣勢來看,當是性命并行,無分主次,想要分離出去,怕是要到第五境才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