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你的這個推論,從何而來?也是從幾個俘虜的言行中猜測出來的?”那耿赤這時出聲問道。
這位武将出身的宰執,在宰執争論的時候,顯得很是低調,隻是偶爾開口,并不會和别人争論什麽,但也能從話語間看出,其人乃是主戰一派。
聽了耿赤的話,李坤終于回過神來,便也追問起來:“真是那幾名俘虜所言?”
“柔羅人的目的,如果真是要殲滅官軍和附屬部族,就威脅到了那附屬部族的胡酋,又怎麽可能告知他們?”這時,王甫眉頭一皺,說出一點猜測,然後将視線落在邱言身上。
徐進也點點頭道:“正是如此,草原大漠,部族人力乃是一個部族最大的财富,就算是附屬種族,也不會輕易将之出賣,不然沒了部族人力作爲靠山,其酋首亦是沒了倚仗,如何再有權勢和價值?”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便是柔羅人有心将大瑞官軍和附屬部族一同設計,施展毒計,也是不會告知那幾名胡酋的。
相對的,邱言的消息渠道,無疑正是這幾名胡酋,除此之外,就算他有其他的渠道,也不會輕易暴露在皇帝面前的,這一點其他人都很清楚。
如此一來,問題就來了,既然幾名俘虜并不知曉,又如何會在無意中透露出來?
這點,李坤也已經想清楚了,朝邱言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邱言也不意外,搖搖頭道:“靠幾名俘虜的話語,自是難以判斷出這個結論。畢竟他們的眼光也是局限一隅,隻能了解自己知道的事,不知整個戰局,否則也不會淪爲階下囚了。”
“哦?慎之。你的意思,是要結合這幾名俘虜的話語,放到整個戰場上去?”馬陽沉思了一下,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邱言聞言,點頭道:“不錯,今日那些個俘虜的言語,細看之下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從中分析出來的,無疑就是柔羅人吩咐他們幾個部族,按照既定的路線。朝着草原的一處地方過去,隻是……”
“隻是什麽?”李坤忍不住就追問起來。
邱言則道:“口說無憑,還請陛下能将我讓人準備的東西,送進此處。”
“準了!”李坤看了魏公公一眼,輕輕點頭。
魏公公随即就吩咐下去。幾息之後,就見一名小黃門急急忙忙的進來,到了魏公公跟前,附耳低語之後,魏公公便就皺起眉頭,接着來到皇帝跟前,也是低語一句。
“嗯?竟有這麽大?無妨。既然是邱卿讓送來的,就斷然不會有什麽問題,便都擡進來吧。”李坤隻是一愣,就做出了決定,相比于從前,如今的他。也有了一點果決氣度。
這個命令傳出去,沒過多久,就見四名侍衛擡着一個巨大的矩形木盆走了進來,那盆中擺着沙土,也有綠色。有沙堆起伏,更有幾個城池一樣的木頭雕刻分布在其中。
“這是什麽?”
見到此物,幾名宰執都露出疑惑之色,細細打量。看不出什麽玄機,隻有耿赤在見了起伏的沙堆、一小片綠色、還有幾座城池木雕後,神色微變,有些驚疑不定。
待得幾名侍衛将沙盆放在地上,那盆輕輕一震,盆中沙土微微跳動,其他人這才驚覺,盆中的土色并非單純沙土,而是一整塊燒制的陶具,可以做出連綿之形,其上覆蓋一層沙土、綠草。
“邱卿,此是何物?”李坤也皺起眉頭,有些摸不着頭腦,剛才那小黃門傳來的消息,就是因爲看到這個不知有何用處的龐大器物,心生擔憂,這才進來彙報。
“啓禀陛下,臣将此物稱爲沙盤,自入職司衙之後,就去工部尋了一二匠人,傳其燒制之法,兩日前才将之制作出來。”邱言也沒心思隐瞞,更不打算花多少時間介紹,聽了皇帝的詢問之後,徑直走到了沙盤邊上,伸手指着盆中一道連綿沙丘道,“陛下請看,此物便是大界山……”
然後他手指移動,指着“山南”的一座城池木雕道:“這裏是關内京城,而這裏……”他又朝着反方向指了指,“便是那關外道大草原了。”
“嗯?此物竟是輿圖!”看到這裏,不要說李坤,就連馬陽等人也明白過來,露出驚異之色,“竟将輿圖做成了這等實物,也算精巧。”
“不隻是精巧,”耿赤這時肯定了心中猜測,他剛才見到盤中景象,就覺得眼熟,和從前看過的一張地圖近似,但更加精細、直觀,“有了此物,可謂妙用無窮,于軍中而言,更是大有裨益,臣懇請陛下,能令那軍中工匠,也能一觀,日後仿作。”
耿赤到底是帶兵将領出身,隻是一眼,就看出了沙盤背後的軍事價值。
“這些且放到日後再言,眼下還是要讓邱卿将事情講清楚……”李坤經過邱言的幾下指點,明白了沙盤的用途,那視線落到了沙盤上的幾杆小旗子上了,看出來,這其實就代表着軍隊。
“是,”邱言點點頭道,“相信幾名俘虜這次的言語,陛下和諸位宰執已經過目了……”邱言每次分析完了情報之後,都會有專門人的,從承旨司将之傳遞入宮。
衆人盡數點頭,邱言就繼續道:“從這次的信息裏,能看出來,那三大部族的遷徙,雖是受到了朝廷大軍的威脅,但并非臨時起意,而是有着明确的目标的,而他們分散而行的緣由,也有要将朝廷大軍分開的意思……”
說話的同時,邱言還順勢蹲下身子,伸出手,在那沙盤上滑動,留下三道痕迹。
如此一來,這景象也就格外直觀,就算是對兵事不是很了解、很擅長的政事堂宰執,也是一目了然的看懂了路途。
其實,往日軍情傳遞過來,他們這些宰執雖然也曾過目,可也要幕僚和智囊在旁補充解釋,才能有個清晰認識,這個并非是宰執無能,而是術業專攻的緣故,很多時候,他們隻是作爲舵手掌舵,具體的事情,還要交給專門之人去負責,否則難免出問題。
但如今,随着邱言在沙盤上的推演,不需要幕僚解析,幾人就能清楚的看個分明,也算是另類收獲。
而邱言說着畫着,那三道痕迹,很快就在一個地方彙聚起來,乃是一座光秃秃的山頭,前後不見草木,四方都是沙土。
“嗯?他們要在這裏何兵?”李坤皺眉問道,“此處乃是何處?”
邱言看了李坤一眼,然後吐出了一個名字:“此山在那草原,有不少名稱,而在中原,則被一些人稱爲封狼山!”
封狼山!
這個名字一出,整個禦書房的氣氛登時又有變化,更是沉重了幾分。
過了一會,李坤才問道:“可是當年封狼侯與匈卑決戰之地?有碑文立于其上?”
“是否那決戰之地,委實難料,畢竟那位勇冠三軍的少年侯爺,乃是大炎朝的人物,距今太過久遠,”邱言搖了搖頭,“不過,此山的形狀,臣倒也知曉,其形有如一個狼頭,狼首有一碑文,至于碑上寫了些什麽,就不清楚了。”
“難道真是當初破滅那匈卑大單于之地?可柔羅人爲何要将朝廷大軍引往那裏?其中莫非有什麽玄機?”耿赤說着,沉吟起來,在場之中,他的兵法修爲爲最,聽到這樣的消息,當然要有推測。
而那張鏈這時收斂了陰沉表情,卻是冷冷的看了邱言一眼,道:“既然邱學士你連那山形都能描述,有如何不知碑文所寫?若能說出,不就省的我等妄自揣測了?”
“言之有理,邱卿可是有什麽不方便說的?”聽了這話,李坤也不由懷疑起來。
君主疑臣,絕不是好兆頭。
微微歎息一聲,邱言起身拱手道:“回禀陛下,不是臣要隐瞞,而是其中緣由,有些事情不方便在此處言及。”
“原來真有隐情,”馬陽适時出聲道,“無論是因爲什麽緣由,有陛下在此,難道還能什麽人敢懷疑你的用心不成?便都講出來吧。”這話看似逼迫邱言,其實是警告張鏈,同時也是爲了幫邱言驅除皇帝心中的懷疑。
朝着馬陽微微一笑,邱言點頭道:“既然如此,那邱某便明言吧,隻是此時和那大炎的蘇公還有一單關系,諸位請看……”言落,那手中驟然閃現光芒!
與此同時,在皇宮之外,邱言的府邸後院,屬于他的房間裏突然傳出一點震動,跟着一道光華破窗而出!
嗖!
這光芒瞬息千裏,轉眼就徑直朝着皇宮沖去!
這一幕,落在這城中各個有心人的眼中、感知中,都是悚然一驚。
“什麽人?竟然對皇宮動手!”
“真是不知死活,皇宮禁地,就算是第五境、第六境的大能,也要退避三舍……”
“到底是什麽手法?”
就在這一聲聲驚訝、嘲笑、疑惑中,那道光輝,竟是毫無阻礙的入了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