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早就有了預計的孟家,也沒有想到,這種印刷法的流傳會這麽迅速!甚至短短時間内,就超出了他們的掌控!
自從華舍的第一本書籍印制成功之後,活字印刷法算是正式問世,跟着便一發不可收拾,那代州城内城外,十幾家私人開設的刻書館拔地而起。
盡管孟家着力壓制、控制,依舊難以根絕,最多隻是控制的住代州城内的刻書館,出了這個範圍,就算他們有心,也要受困與自家人手,更不要說朝廷法度擺在那裏,孟家一個世家,終究無法将手伸的太長。
再者說來,代州城地處邊疆,本就是一處重商城市,南來北往的商賈不知凡幾,這些商賈本來就是消息靈通、嗅覺敏銳的群體,那活字印刷術這麽大的事,又怎麽可能瞞得住他們?
沒過多久,很多商賈得知其詳,看出了其中的巨大商機,立時就發動起各自的能量。
如此一來,有關活字印刷術的消息,那是攔都攔不住,連孟家自身的仆役、家丁裏面,都被混進去不少的探子,又或者被重金收買。
不過,這個時代的商人,還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做事情終究還是有底線的,所以在瘋狂竊取情報的同時,卻又不約而同的出資孟家,共建樓閣,并一緻推崇邱言的那幅字,将之放之于閣中,頗爲恭敬。
除此之外,也還有一些措施,比如已經被編戶齊民的華舍,就受到了不少巨商的邀請。若非華舍心念孟家收留之情,有心報恩,怕是早就離去了。
即便如此,沒有華舍的加盟。那活字印刷術的具體法門,也已被無孔不入的探子,探了個大概,彙集到各個富商的手中。
随着孟家在代州的打壓,十幾家新起的刻書館,被平息下去,隻是刻書館中的館主、夥計卻不會消失,被幾家富商各自搜刮。
随後,隻是幾天時間,在代州之外。一座座刻書館便挺立而起,大肆印制書籍,因爲活字的原因,成本低廉,反倒将那正規的刻書館。給沖擊的生意慘淡!
如此一來,立刻被官府警惕,國戰之時,這種能夠動搖輿論、使得民心浮動的事,其實是很敏感的,一定的壓制是在所難免的。
不過,那些個商賈也不是省油的燈。孝敬銀子上下打點,終究讓部分官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雙方之間取得了一定的平衡。
隻是,活字印刷畢竟是初創,還有諸多漏洞和弊端,如那印刷用的活字。并不容易收藏、取用,在放置的時候,更沒有輪轉法之類的法門用以區分,負責印刷的工匠,本身也沒有相應的知識。在組合活字時,時而颠倒、時而錯漏,所以用這種方法印刷出來的書籍,錯漏頗多,再加上油墨調配等方面的因素,印制出來的書冊,可謂醜陋。
這種情況下,自然而然的會被一些學子抵制,不過,也因爲如此,爲了銷售出去,那書籍的價格越發低廉,不少學子、儒生、讀書人,架不住家貧,又找不到書籍抄錄,偏偏又想讀書,隻能向現實妥協。
這也讓印刷商看到了利潤,又有更多作坊式的刻書館建立,甚至一路傳遞,入了那京畿之地,觸及到了京城。
隻是,京城不比其他地方,爲豪族官僚的聚集之地,關隴貴族、世家不知凡幾,對于輿論控制的非常嚴密,關隴京畿的所有刻書館,都被他們牢牢把控,豈能容許私自印制的事情發生?
隻要發現了一點苗頭,就立刻動用行政手段強行打壓,将活字印刷作坊的封禁了不說,連帶着從作坊中流出書籍,都成了禁書。
不過,這種在常人看來,影響不小的事,根本沒有驚動皇帝,甚至沒有報之皇帝,就被世家大族們,運用自身的影響力,幹涉官府,直接作出了處置。
但另一方面,北方國戰又牽扯了世家大族的主要注意力,看似簡單的王朝戰争,其中卻夾雜着衆多因素,因而盡管看出活字印刷術的威脅,但事有輕重緩急,那世家中的主流、大人物們隻是稍作吩咐,就抽離了關注,隻是令小一輩和下面人繼續過問。
如此一來,卻也令政令有了一些漏洞。
那些印刷出書籍的商賈,自是不會甘心因爲政令的關系,就蒙受損失的,庫房中擠壓的書籍,必然要想辦法外銷,更何況,他們和一些世家的小輩,也有聯系,這也就催生出了另外一個流通渠道——
行腳商人。
孟母所得的兩本書,正是源于此處,看似簡單的兩本書,能夠流傳到她的手上,其中所經曆的波折,也是一般人所想不到的。
隻是,時常在翰林院中幫工,本身又很機靈、善于思考的孟三移,卻多少能猜到一點端倪,在看到兩本書的時候,他在感受到母親關心的同時,心底也升起一點擔憂。
“娘親在買書的時候,有沒有被其他什麽人看到?”
聽到兒子的詢問,孟母露出笑容道:“這事兒我兒不必擔心,爲娘知道這種書,官府禁止販賣,但也隻是說辭罷了,買書的人多得很,我去的時候,要不是趕得早,怕都要空手而回。”
聽到這裏,孟三移心裏擔憂越發濃郁,同時也有些慚愧,他知道家中并不富裕,這兩本活字印刷出來的書籍,對尋常人家而言,或許價格低廉,可對于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想買一本,至少也要節衣縮食幾天,而自己的母親一買就是兩本,其中付出可想而知。
“這都是因爲擔心我啊。”對于緣由,孟三移自是清楚。
自那一日,在翰林院中再次碰見邱言,聽到了對方的一席話,孟三移回來,輾轉反側,反複咀嚼,都有些不得要領。
本以爲是邱言緣由動用權力,幫自己編戶齊民,成京城住戶。
要入那種地方幫工,固然是要身家清白,但由于國都之地,四方雲集,并非所有清白人家,都能落戶入籍的,如孟三移一家,就是代表,方才有此猜測。
但從邱言後面的話來看,又并非如此。
反複思量,直到最近,孟三移是找到了一點脈絡,漸下決心,沒想到這一陣子以來的樣子,卻讓母親那般擔憂,越想越是愧疚,擔憂亦如影随形,隻是一番心意,作爲兒子不能推辭。
收過兩書,孟三移與孟母說了幾句,他卻是将那兩本書收到了屋外一棵樹下,回來又道:“最近心神不定,令娘親擔憂,是孩兒的不是,隻是着實心有挂礙,這才不定。”
孟母聽了,未感意外,自己的兒子,自是一眼就能看個通透,遂道:“我兒有什麽想不通的?爲娘沒有讀過書,也幫不上忙。”
“如今已經想通,正要與娘親說,”孟三移笑了笑,“還望娘親能腌些肉食,過兩日孩兒要用。”
“肉食,”孟母面露一點難色,“家中用度并不寬裕,怕要等上幾日。”這個時代的肉食,尋常百姓家不可能頓頓都吃,而孟母剛拿錢買了兩本書來,暫時是沒有餘财再去買肉了。
“孩兒也知家中之事,非是要動用家中資财,”孟三移對家裏的情形,也是知曉的,“不是讓娘親去買,是要娘親準備些佐料,方便腌制,我已與村東頭李叔說好了,下午便随他入林,看能不能打兩個野味。”
村東李家,是有名的獵戶,孟三移父親在世的時候,與他交情不淺,這些年其人對孟家母子也有所照看,孟三移能去翰林院幫工,還是靠他幫忙,托了名喜愛打獵的富家子弟說項,才有機會。
不過,孟母聽了這話,卻面露憂色,搖頭拒絕:“我兒身子單薄,從來隻是讀書,如何入得林中?莫非是忘了你父的前車之鑒?”
孟三移的父親,因在家中犯事,名出族譜,比之尋常百姓還要落魄,一路颠沛流離,如同流民一般,孟三移自幼相随,頗爲坎坷。
而孟父落戶此村後,爲改善家中夥食,時而入林打獵,因而結實了李獵戶,最終因遇到野獸,傷重而亡,留下孤兒寡母。
孟三移卻道:“好叫母親得知,孩兒并非是一時臆想,而是爲了備好拜師之禮,縱然家貧,禮不可廢。”
“拜師?”孟母一愣,想要細問,但話未出口,就被院外傳來的人聲給打斷了思緒。
“就是這裏了,那買了禁書的村婦,入得此屋!”
随着這一聲傳入,孟母一驚,想到了什麽,回頭一看,正好見到村中一名秀才,領着幾名官差,破開了圍欄,走了進來。
那秀才她也不陌生,剛剛就曾見過,正是與她一同買書的其中一人。
“是你買了禁書?”那爲首的官差,體格壯碩,走進栅欄圍成的院子,左右看了看,目光在孟三移身上掃過,最後落在孟母的身上,沉聲問道。
孟母一下子就畏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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