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位元老宰執,在先帝駕崩之後,被發配南疆之時,便就動筆,而今已有幾年光景,卻是還未書成,但也有幾卷面世,在士林流傳,刊印頗多。
此書以“鑒”爲名,然是想讓人以史爲鑒,知道得失,但實際上,此書的針對性很大,取得都是曆朝曆代皇帝文武的事迹爲例,闡述得失成敗。
明眼之人一看,就能看出來,其實這部通鑒,是馬陽寫給皇帝看的,有着規勸和寄予,心思不可謂不大。
李坤現在所說的這一句,正是其中的原話,出自東魏和南梁的一次征伐,此言說出,隐隐将馬陽拉上了自己的戰車,使得那舊黨一系不好發難。
另一方面,李坤随後舉的例子,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話中提及大炎高祖,不吝啬王位和賞賜,分封衆臣,使得将帥效命,方能成就祖龍基業。
用在這裏,就是告誡這滿殿文武,不要說他對邱言賞賜過甚,他并不吝啬官爵名位,隻要群臣有這個本事,爲他的“大業”增磚添瓦,皆可得之。
不過,那名禦史不知是沒有聽懂含義,還是并不買賬,依舊硬着脖子道:“陛下賜之過早,天下恐難明心!”
李坤聞言,臉上的不快之色反而消散許多,但那面色卻倏地蒼白了一下,旋即恢複如常,接着搖搖頭道:“朕有些倦了,今日朝會便到這裏吧,眼下還是國戰時期,朝廷上下應該精誠一緻,有什麽想法,不妨等前線消息傳來後,再來禀報。”
此言一出,那禦史還待再言,但與田遊青對視了一眼。後者微微搖頭,隻好不情願的退下。
跟着,邱言躬身謝恩,就有太監用尖細的嗓音。高喊一聲“退朝”,皇帝離座入内,滿朝文武也就散開。
邱言還立在殿中,心裏閃過幾道念頭,李坤臉上的蒼白之色,雖隻持續了短短一瞬,卻沒有逃過他的感知,與此同時,他亦察覺到,四周龍氣生出了一點微不可查的波動。有着某種兆示。
“我離去之後,京城莫非發生了什麽?”
邱言這次歸來,繞經河北,從代州啓程之後,經過幾天時間才到京城。期間,神靈身則處理好了劍南事宜,跟着血肉身抵京,連停駐的時間都沒有多少,稍微休息了一下,就換上朝服,到了金銮殿外等待。
緊接着的。就是突然而來的加官,雖無進爵,但論權勢,亦足以令人心驚。
“慎之,你在草原的經曆,有空的時候。不妨說給老夫聽聽。”這時,馬陽的聲音傳來,這位舊黨魁首,在皇帝離開後,就将目光投了過來。注意到他的這個動作,準備過來與邱言道喜的官員,紛紛駐足。
邱言行禮道:“這是當然,這次出塞之行,學生有了些感悟成果,自是要向老師請教的。”
“就不要說什麽請教了,”馬陽擺擺手,“我這通鑒還未成書一半,你的典籍已有兩部原本,論成就已在我之上,我也未必有什麽能教你的了,再說了,老夫之所學,與你并不同心,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不妨相互印證。”
“豈敢與老師并稱。”邱言搖搖頭。
“這有什麽……”簡單說了兩句,馬陽轉頭一看,便就離開,他這次過來,主要是邀請邱言去他府上。
待得馬陽離去,邱言卻未移動,王甫那那張黝黑的、滿是嚴肅神色的面孔就出現面前。
王甫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慎之,《武經總要》兩部原本,我都看過了,很有啓發,在兵制上的不少觀點,與新法頗有相似之處,不妨找個日子探讨一下。”
邱言順勢說道:“晚輩會選一日子拜訪王相,請教一番。”
“那就好,這學術、學說固然重要,但終究要用到實處的,你的知行之道,我亦有所了解,其中有許多地方,值得我潛心研習,到時我也要向你請教。”說了這一句,王甫說了這一句,就笑着離開。
“成就典籍之後,果然将宗師位格坐穩了,旁人對我的态度有了明顯變化。”看着王甫遠去的背影,邱言心中思忖,感悟着世事之變中的人道之理。
雖說成就了典籍,有了宗師位格,但邱言的知行之道,尚未完全彰顯于世,表現出來的,主要還是兵家宗師的身份,但随着在代州落子講學,其學說必然要有發展,也必須有所傳播,否則就會影響到人文神道的建立。
“對了,入殿之前,有因果氣運加持過來,想來是華舍已經成書,活字印刷術正式誕生于此世,而後又受百官之氣和龍氣加持,必在東華虛空造成了不小影響,隻是皇宮中有龍氣底蘊鎮壓,我又是此次封賞的焦點,難以第一時間感受得到,等會出宮,須得好生探查……”
邱言這邊還在想着,就有不少朝臣過來道賀。
如今朝堂,每日都要上演新舊兩黨的争端,但并非所有官員都屬兩黨,有些官員隻是有着各自傾向,但形式上還是中立的。
過來恭喜邱言的,幾乎都屬于中立派别,領頭的幾人,正是往三水出使的幾人,趙參、鍾炎等人也在其中,更有不少與他們交好的官員,這時候齊聚過來,與邱言說話,言語中有着一絲恭維之意。
這些官員都有個特點,便是年齡不大,官職也不高,但多少有些實權。
“慎之啊,總算把你給盼來了。”使節團正使、如今的禮部侍郎孟青賓也走了過來,與邱言熟絡的叙舊,剛才皇帝封賞邱言時,隐隐将邱言點爲正使,說他持節而行,将孟青賓這位正使的風頭給蓋過去了,但其在人臉上卻找不到半點不快痕迹。
其實,孟青賓也很清楚,通使的功勞到底在誰身上,更知道邱言的厲害,哪裏還會去争這些虛名?
說了幾句,他忽的壓低聲音道:“華舍的事。我都已經知道了,你盡可放心,我那位兄長或許還有顧忌,但我這裏絕無異議。學士但有所需,盡管吩咐,力所能及的事,孟某絕不會推辭。”他卻已經叫上學士了。
邱言拱拱手道:“若有事情,邱某自然不會客氣。”
說着說着,邱言忽的感到勃頸處有一絲輕微刺痛,一閃而逝。
“嗯?”
心中一動,他轉頭看了過去,正好看到了狄艾那雙充滿了妒火的眼睛。
這一看,邱言又從對方身上看出種種迹象。但因金銮殿内龍氣濃郁,難免有扭曲和鎮壓,看不甚真切,卻已經足夠表現出一些東西了。
“神靈身那邊獎懲過後,将那後方穩固下來了。爲人文神道的傳播做好了準備,血肉身這邊而今加官,權勢、威望、影響大增,便帶動氣運如虹,也該有所行動了,但第一步還是要把種種變數都拔掉才是,事到如今。沒有什麽需要太過顧忌的了,就算退而著書,亦不愁學說不傳。”
說着想着,邱言也随着那殿中衆臣移步向外,步下階梯,要出皇宮。
在這途中。百官不免議論,言語中自是會言及邱言,牽動一道道因果,變作人道感悟,都被邱言一一收入心頭。隻是在這其中,還有幾人難以感悟和觸及。
邱言遂眯起眼睛,手指一彈,寒光一閃,竟多了根細針。
“也罷,正好放長線釣大魚,收網之後,也好開創一片清淨。”
………………
“楊侍講所說的事,已經做了,不知那無形針是不是真的有效。”另一邊,狄艾收回目光,一個人踽踽而行。
“狄大人……”
這時候,一個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對于這個聲音,狄艾并不陌生,便順勢轉身,行了一禮道:“田大人。”
在他身後發聲的,正是田遊青。
“狄大人,凡是不可太急,當從長計議,有空不妨來我府上坐坐,我等說不定會很談得來。”說話間,其人目光狀若無意的掃過邱言那邊,接着驚訝的發現,對方竟也看着自己!
這一下,讓本來表現得頗爲從容的田遊青,身子一滞。
邊上,狄艾見到他的這幅模樣,眼中閃過一道輕蔑之色,但表面還是彬彬有禮,但說了幾句就告辭先行。
“哼!黃口小兒,不知輕重。”田遊青眯起眼睛,看着狄艾的背影,眼底露出寒芒,“不過,眼下此人還有利用價值,倒是不急着除去。”想到這裏,他目光一轉,又在人群中找到邱言的身影,後者身邊不知何時多了名小黃門,正領着他朝禦書房走去。
“哦?皇上這就要見邱言了?太古怪了,從決定發起國戰開始,皇上就顯得有些反常,今日的事情更是如此,給人一種急切之感。”
看着邱言遠去的身影,田遊青不由揣摩起上意來。
………………
另一邊,邱言在那小黃門的帶領下,穿過一片園林,就到了禦書房之外,不消片刻,白面老人魏公公就走了出來,領着邱言步入其中,看到了那道坐于書桌之後的身影。
“臣邱言,見過陛下。”邱言躬身行禮。
李坤指了指座位,讓他坐下,跟着歎了口氣道:“愛卿總算是來了,若是再拖,朕怕是等不到了。
“陛下何出此言?”邱言眉頭微皺。
“朕,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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