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中土大地,諸國林立、百家争鳴,諸學派爲了傳承學說,需要用各種方法擴散影響力,除了走諸侯上層的,最多的還是開辦私學。
當時私學的教學思想,可謂各有所長,在之後的歲月中,更影響了曆朝曆代,因爲創辦私學的學派、聖賢不同,亦生出不同的習慣和變化,甚至是講學之人的一點下意識的動作,都被賦予了種種含義,有些甚至演化成某種類似于儀式的規矩。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提出有教無類的至聖先師。
能被後世尊稱爲“師”,本身就說明了在教育方面的貢獻,至聖先師所提出來的“學、思、習、行”四個環節,直到今日,都對各個學派和書院有着深刻影響。
除此之外,如亞聖、孫聖等聖賢,在教書育人方面都有各自看法,有的注重啓發、有的注重内省,還有的則關注鍛煉,同樣影響深遠。
講學之法,正是“啓發”的一環,也是得自中古的傳統,不乏文章贊美,留下諸多轶事,那講學之人,有些幹脆就被神化了。
帶着衆學子的念頭寄托,邱言緩緩前行,每一步都有種高升之感,這并非錯覺,而是學子文思彙聚過來,如同人望一樣将他托起來,在提高他的位格。
正要成就大儒,除了念合秩序,這人望也必不可少,而人望足夠,所帶來的影響力。有時候比神祇祭祀還要廣泛。
這一點,在邱言不斷摸索人文神道的時候,就已經有所察覺了。
待其人走到台階上,邱安躬身而退。邱言朝他點點頭。整理容裝,肅穆而坐。
台階之下。在場學子深吸一口氣,按照規矩架起雙臂,躬身行了一禮。
大瑞在府縣設立有官學,不乏官員和地方士紳集資而成。官辦民助,頗爲正規,收攏當地學子,教授禮儀經義,提倡尊師重道,就算是講學,也有規矩要講。和拜見老師相似。
天下承平幾十年,很多東西都成了定則,除了官學外,很多的私學同樣也要講究。院中的這些學子,自然知道規矩。
不過,如今的私學,和中古時的私學不同,那時候諸國林立,沒有統一政權能集合全國之力建設教學體系,所以私學澎湃發展,是順應潮流,如今的大瑞,官學勉強算是完備,而那私學所指的,是未納入體制内的地方學校。
這種私學,所授學業、所在地址沒有定制,往往随遇而設、因地制宜,很多世家大族的族學,以及學究開設的私塾,都是其中組成。
值得一提的,是立有聖賢像的書院,大部分都算是私學,但論影響範圍、淵源傳承,卻遠遠超出官學範疇,有的比國子監要受學子向往。
以概念而言,個人的講學,也算是私學一種,在曆史上,很多書院學派的雛形,就是這種講學,通過這種方法奠定基礎,将自身學說展露在世人眼前。
不過,這樣做也有風險,碰上那聰慧之人,舉一反三,從講學中領悟道理,後來者居上,講學人就成了爲他人做嫁衣。
遍看曆史,因講學成事的人不少,因講學緻使學說被人鵲巢鸠占、從而衰落的,同樣大有人在。
正因如此,聚集于此的儒生,才擔心邱言不願拿出真材實料給他們講學。
待得禮畢,帶着種種心思,衆人落座,将那視線投向邱言,一道道目光中,蘊含着各自的思緒情緒,随着隐隐波動擴散開來,被邱言捕捉,解析之後,他的心裏就有了大緻印象,抓住了不少人的心理。
随後,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就開口說道:“在座諸位,想必對邱某都有一定了解……”他的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字正腔圓,傳遞出去,令那在場衆人生出錯覺,覺得仿佛是在自己耳邊說話。
“……今日受孟員外相邀,在此講學,但算起來,我與你們中很多人年紀相若,若論典籍、古本,你們中有的人比我要熟悉的多,那不妨說些别的,邱某之學,在乎‘知行’兩字,那就從這行來說起,所謂行萬裏路、讀萬卷書,那便聊一聊那草原上的一些見聞……”
聽邱言這麽說,有種平易近人的味道,安撫人心,令在場學子心中憋着的一口氣,爲之一松。
要知道,這講學可不是什麽人都能講的,至少也要凝聚文心,似邱言這樣念合秩序的宗師開講,在禮儀上,是不能有半點差錯的,自然要緊繃心弦,難免提着心、吊着念。
相對的,講學的大儒宗師,也都是正襟危坐,就算不言必稱上古,說出來的話,必然也嚴肅莊重,以典籍經義起頭。
如邱言這樣,頗爲罕見,讓聽講之人心中壓力稍減,隻是那見聞之說,在衆人看來,無疑與學問、知識無關,很多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覺得邱言是想要敷衍兩日,不會拿出真材實料。
“說得好聽,還不是不願意把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讓我們學到,看來這邱言也是見面不如聞名,生恐旁人學了自己的東西,反過去搶了他的風頭。”
之前大放厥詞的胡業,暗自撇了撇嘴,一副不以爲然的模樣,心中嘀咕着。
隔着幾張桌子,剛才和他據理力争的張順,則皺起眉頭,掩飾不住眼中失望之色,但旋即振奮精神,凝氣息神。
“來都來了,總不能什麽都不聽,提前離開又很失禮,不如聽一聽這邱修撰的見聞,他在草原上有那等戰績,說不定能學到一點軍略。”
帶着這樣的想法,他重新沉下心來,又生期待。
市面上與兵法有關的書籍最是難尋,如果能從邱言的隻言片語中有所收獲,也算不枉此行。
不過,像他這樣想的人畢竟少數,大部分的學子都生出異色,以富貴之家出身的爲多,他們自诩見多識廣,從小就有名師教授,什麽樣的見聞不知?又何必要聽邱言來說?
相比之下,倒是寒門士子更爲平靜,能來到這裏的都是勤奮好學之人,因爲資源稀少,任何機會都不放過,但也不是次次都有收獲,早就習慣了,也是因爲常常要做無用功,所以他們的效率,比那富貴人家的儒生低很多,成才幾率相對較小。
除此之外,也有人從始至終神色不變,全神貫注的看着、聽着,正是那小厮,他的表情,也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老四,華舍果然還是來了,我就說嘛,這府上好學的人,不隻你一個人。”院落角落,孟挺對孟威說道。
孟威笑道:“二哥說笑了,華舍這小子的事我也很清楚,他是被逼無奈才入府,爲的是給他妹妹一個容身之地,聽說他家從前也是書香門第,是遭了災,才從河北道逃難過來的,現在依舊好學,所以每日才會去那刻書館幫忙,借機讀書背誦,可謂刻苦。”
二人顯是對那小厮的事情知之甚詳,但說着說着,孟威話鋒一轉:“行了,先不說這些了,這等事情何時都能談論,可修撰講學未必還能碰上,修撰就該開講了,機會難得,不能錯過。”
“哦?你竟這般迫不及待,”孟挺露出疑惑之色,“不過是草原見聞,咱們随車隊北上的時候,看的還少麽?就算是邱先生親自開講,可畢竟不是典籍經義,能學到的是風俗人情吧,在學問上未必能有長進。”
“你太過先入爲主了,”孟威搖了搖頭,“我在路上曾多次向修撰請教,你以爲修撰指點我的都是經義典籍不成?”
“難道說……”孟挺微微一愣,随後心神跳動,卻是邱言正式開講,其人所說話語,随風而至,描述的是從中原穿過邊塞,抵達草原時候的情形。
在邱言平實話語的描述中,有股引人入勝的力量,讓正在交談的孟挺和孟威,不自覺的就停下話頭,被邱言話中描述吸引了過去。
當然,不光是他們兩人,坐在院中的衆多學子更是第一時間就沉浸進去,随着邱言的話語,跨越時空的距離,體驗着草原上的腥風血雨,一種名爲混亂的景象,在他的心頭醞釀出來。
中原沃土、草原廣闊,被邊塞隔開,一邊秩序井然,一邊适者生存。
在描述的同時,邱言偶爾會兩相對比,再引據輔之,立時就把整個事情的核心給鮮明的突出出來。
“……草原人的習俗,有些地方頗有深意,這逐水草而居,本不是簡單的事,每次遷徙,都會有層出不窮的問題出現,就如同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處,便要陷入苦惱,這個時候,就須得做出抉擇。”
時間流逝,上午的時間,就在邱言的描述中度過,心思各異的學子們沉浸其中,哪還想得到其他?隻是這心裏終究有着一點期待,希望邱言能拿出與衆不同的東西來。
成就大儒之人,總歸要有與旁人不同的見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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