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子哥一認出邱言,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在走到馬前幾丈的位置時,卻是停下腳步,跟着順勢架起雙臂,收斂表情,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這行禮的姿勢,旁人斷然挑不出半點瑕疵,隻是一看,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敬重之情。
那是一種晚輩對長輩的崇敬,近似于弟子見老師的模樣。
“孟六公子客氣了。”邱言翻身下馬,拱手回禮,燕永傑也緊随其後。
孟不凡聞言,就笑道:“修撰乃是大賢,切不可這般稱呼我,我表字宇器,修撰不如就稱呼我的表字。”說完,他的目光又落到燕永傑的身上,便贊道:“好個燕地大漢,隻是用眼去看,就知不同凡響,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燕永傑,無名之人,不足挂齒。”燕永傑抱拳回道,他雖然在燕地有些名号,卻不認爲在三晉之地,也能有人知道自己。
“原來是北地刀王!”未料孟不凡卻是肅然起敬,“早聽說過刀王當年一人獨闖賊寨的俠義之舉,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這一下,燕永傑不禁有些意外:“沒想到孟六公子,居然還聽過某家诨号,真是慚愧,這俠義之名,燕某是萬萬擔不上的。”
“燕大俠客氣了,”孟不凡搖了搖頭,随後又道,“我這光顧着說話了,卻将兩位晾在這裏,其實。在下這次過來,是代表家父來迎接邱修撰的,還請入城。”說着,他看了燕永傑。笑道。“如果父親知道燕大俠也來了,必然也是高興的。”
說話間。孟不凡目光一轉,落到後面的馬車上,風一吹,掀起一點車簾。露出了幾道身影。
“看來路上不甚太平,晚上給兩位接風洗塵的時候,還望能夠聆聽。”說着,他後退兩步,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接下來就是孟家之人引路,帶着邱言等人入城了。
孟家乃代州第一世家,傳承悠久。曆經數朝而不倒,從最初的小姓,成爲天下望族,堪稱傳奇。在城内城外的百姓和商賈中,也有着非同一般的威望,孟府辦事的時候,其他人都會主動避讓,所以這入城之時,沒有半點阻礙,連守護城門的兵卒都是陪着笑臉。
“有權有勢就是不一樣。”看着周圍情形,燕永傑忍不住感慨了一聲,他從前行走江湖,類似場面見過不少次,可都是站在路邊去看,唯有這次是親身體驗,還是被恭敬的一方,隻不過,他也明白,自己不過是沾光罷了,“如此看來,這孟家對邱兄弟還真是看重。”
想着想着,他轉頭看了邱言一眼,後者的臉上卻不見半點波瀾,顯是對這種陣仗早就熟悉了。
“這些年,我似是錯過了許多事情。”默默想着,燕永傑搖了搖頭。
一入城中,才能發現代州商業之繁華,委實超出想象,就算是邱言,也不由來回巡視,而孟不凡則化作導遊,将沿途的商鋪、閣館一一介紹,顯得熟悉至極,對每個鋪子的來曆、信息,都能說出不少。( 平南說着說着,他忽然道:“聽聞修撰編寫了部地志、地圖,描述邊疆景象,不知代州和那些地方比起來,可能分出優劣?”
“各有所長,”邱言回道,“不過,代州這裏隻是粗略一看,就知商賈風氣盛行,處處玲琅滿目,其他地方很難見到如此情景。”
說起來,邱言倒是見過不少邊疆城市,别的不說,他前身的家鄉青昌縣,就地處南疆邊緣,遠甯府也堪稱邊陲,至于武信軍駐紮的武信城,更是由中原去往五沼之地的一處節點。
除此之外,這段時間在北疆領兵,對北地的邊塞也有不少了解,如定昌城之類的地方,也是見識了不少,但和這代州城比起來,都有不同。
那些城市,或多或少的都參雜着濃厚的軍事氣息,其本身雖然也有來往商人,但主要的職能,還是防禦、保境,而這座代州,并不是兵家所屬,城中店鋪連街、處處工坊,商賈雲集,透露出濃厚的商業氣息。
“這裏的鋪子還真是應有盡有。”看着看着,連燕永傑也看出一點味道出來。
“這個自然,”孟不凡笑了起來,“不光是這些東西,在我孟家的倡導下,這城中對于聖人教化,也頗爲下了一些功夫。”
“聖人教化?”燕永傑疑惑起來,他雖是江湖豪傑,對儒學不夠精通,也知道士農工商之說,行商走貨固然能賺不少,世人也都知曉,但嚴格來說,在世家大族來看,都是有辱斯文的,就算是做,也是在暗地裏進行。
這代州城,一看就是商賈當道,和那聖人教化,理應是半點關系都連不上的。
注意到其人表情,孟不凡微微一笑,露出一點得意之色,朝街角一處指了過去:“兩位請看,這裏就是宣揚聖人教化的源頭之一了。”
他所指的地方,是座看上去頗有規模的閣樓,樓前招牌上寫着“銘筌”兩字,待稍微靠近之後,就能聞到一股油墨香氣。
“這是……刻書館?”看着那樣子、聞着空氣中的味道,燕永傑就知道了跟腳。
所謂刻書館,如其名一般,是刻印書籍的地方,其實就是雕版印書局,将一本本典籍,刻印成雕版,大規模的刊印。
這名字也有着曆史緣由的。
在雕版印刷術還未出現之前,其技術并未被集合起來,而是分散于各行各業,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刻字、刊章和印刷。
在各種器物上刻字,自古就是文明傳承的載體之一,從最早的龜甲,到後來的青銅器,以及竹簡,越發成熟。
而印章的曆史同樣悠久,從皇室的玺,官吏的印,到彰顯個人的小章,乃至道教傳承所用的符印,無論是人道還是神通,都在不斷的充實和發展,這其實就是最原始的雕版。
在刻有文字的木、石闆上刷墨印物,便被稱爲印刷,這裏面又分成了刊印和拓印兩種,各有千秋。
任何一種技術的發明和發現,都不可能是靈光一閃的,哪怕是氣運垂青之人,也不可能憑空就制造出足以扭轉人道格局的東西,無一例外的需要經過漫長的準備和積累,隻知一蹴而就的革新,而忽視腳踏實地的學習、借鑒,不是無知,就是别有用心。
隻有契機到來,積累才能厚積薄發,展現出人道光輝。
這個契機,有時候甚至來自星空彼岸、其他部洲。
刻字、刊章和印刷,這三種技術,都不能稱爲印刷術,但若沒有它們,印刷術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邱言曾在史籍的春秋筆法中看出一點端倪,知道印刷術出現的時候,其實引發了人道的驚濤駭浪,其中還隐藏着腥風血雨,若非後來世家勢大,與道門聯手,這股驚濤怕是要摧毀很多東西。
即便如此,技術發展到如今,有些事再也難以回轉,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寒門崛起。
本因書籍孤本等限制,很難獲得知識的寒門士子,命運慢慢有了轉機,整個階層逐漸壯大,與科舉制度配合,隐隐在朝堂上醞釀出一股大勢,隻是尚未擴散。
當然,這同樣受制于雕版印刷本身的缺陷,雖然方便,但每書雕印一版,工作量繁重,對技術和監管的要求也不低,碰上那些浩如煙海的厚重典籍,甚至要花費幾年時間,才能成版。
再加上一些世家大族有意掌控輿論,提到手寫真迹的價值,貶低雕版刻印的位格,才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維持着自身對知識和學問的壟斷。
不過,這種壟斷,本就有着豁口,那就是各個學派的書院,
對于有着聖賢之學傳承的書院,縱然是世族也不敢太過放肆,多數時候都會選擇拉攏、合作,所以這次,邱言一表現出宗師氣相,便有世家将那橄榄枝伸了過來。
“這樣的刻書館,城中還有多家,其中一多半,都是我孟家資助,爲的就是在邊疆之地,将聖賢之說發揚光大,”孟不凡邊走邊說,留意着邱言的表情,“這些書館中,不乏珍貴的刻版,很多是花費了十幾年的功夫,才雕刻而成的……”
“如此說來,确實是有心了,難怪孟六公子你說,是爲了人道教化。”燕永傑聽了這些,忍不住生出一點佩服之意。
“哪裏,”孟不凡搖了搖頭,“家祖曾經說過,胡人兇殘,就是因爲沒受過教化,所以才有此舉,借助地利,可時常将書冊和貨物一同交易給胡人,潛移默化的教化,可惜進境緩慢,終究是沒有人主持大局,若這城中能有大賢立下一座書院,想必定可事半功倍……”
說着說着,幾人來到一扇紅漆大門前,門匾寫着“孟府”兩字。
随行的馬車,早在半途就變向,隻有邱言等人被引來此處。
“嘎吱”一聲,大門緩緩開啓,就有神色威嚴的中年男子邁着方步迎了上來。
“見過邱修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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