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我女兒自小身子好,把她賣給您做丫鬟,您看成不?”
“好心的老爺,賞口水喝……”
河北道爲古幽州所在,被開發了足有千載,曾是朝廷糧倉之一,但這兩年天災不斷,連年大旱,莊稼顆粒無收,多數旱死,有限的一點儲備,都被地主握在手中,輕易不肯開倉。
而朝廷立下的常平倉、惠民倉,則在幾場大火中被付之一炬,朝廷派人徹查都找不到頭緒,如此一來,光景哪裏能好了?
再加上地處邊疆,時有草原人寇關劫掠,天災**一相逢,便成了人間慘事。
這路上的黃土地處處龜裂,看不到水源,卻能看到皮包骨頭的人沿途乞讨,不少人都曬得皮膚黝黑,氣若遊絲,兀自拖着沉重的身軀。
向遠處看去,能在枯死的樹幹下,看到有人躺着,無聲無息,有蠅蟲聚集,生死不知。
更有因爲營養不足,而小心跟在長輩身邊的“大頭娃娃”,當真讓人看着就要生出恻隐之心。
邱言所乘坐的馬車,就在這種環境中前行,接連不斷的有人過來擋車,有的是爲求食,有的則是要将自家的兒子、女兒賣了,當然,也有不少人成群過來,想要劫掠。
對于這些人,孟家都有安排,不過邱言卻有自己的打算,那孟家派來的人,名爲孟威,乃是家生子,年不到三十,但很得孟家看重,人也機靈,注意到邱言的打算之後。就主動将事情的決定權,交給了邱言。
其實,對于這些,孟家都有了準備,世家大族,幕僚、智囊不少,一旦決定和哪個人結交,就會有一群人去收集情報、分析喜好,提前就列出應對之法。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若有人獻殷勤。被獻的那個人不是自己,難免會覺得獻殷勤之人太過趨炎附勢,讓人鄙視,可如果被獻的人是自己的話,反會覺得那人懂事、有眼色、有眼光,那是怎麽看怎麽順眼,連帶着其人背後的家族,也會生出好感。
這種法門,流傳許久。百試不爽,化孟家當然也駕輕就熟,所以在幕僚推測出邱言的性格傾向後,早就在過來接人的馬車和護衛車隊中備上了物資。在邱言做出安排之後,立刻就有人出面分發給難民。
但如此一來,周圍的災民見了,立時聞風而來。一擁而上,有種要發生踩踏的迹象。
不過,對此邱言早有預料。也都安排了孟家的護衛提前做好了準備,可以及時的維持秩序,倒也算是安穩——邱言在交接兵權時,做的格外幹脆,連一個護衛都沒有留下,孑然一身的入關,身邊除了邱安之外,就隻有靈秀仙子相随,後來考慮到一些事情,連靈秀仙子也暫時隐沒。
隻是,随着時間的推移,聚集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馬車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到了最後,甚至寸步難行了。
車上,孟威卻是見怪不怪,還在與邱言說着三晉之地的風土人情,但等到馬車一晃,這才微微色變,召人過來問清楚了原因,知道又有饑民過來想要搶奪,但這次的人數太多,護衛人手已經不夠,所以沒能攔住,但現在已經平息下去了。
隻是,經過這一番混亂,那周圍有越來越多的人懷起異心,蠢蠢欲動。
這種災難最是展露人性,是善良還是醜陋,是待死,還是冒死一拼,又或者用旁人的命來就自己,都在一念之間。
而這些人的情緒變化,也随着淡淡波動,傳入邱言心中。
“修撰大人,還是見好就收,”聽完彙報,孟威來到邱言跟前,出言建議,“災民饑民着實可憐,咱們能幫自然要幫,可畢竟不是朝廷,這種年景,好心拿出糧食,一個不小心,反而有可能鬧成大亂,好心辦壞事。”
邱言聞言,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那就适當減少,盡量發放,但也不能不顧自身安危。”邱言并未堅持,他本就料到有可能出現這種局面,可有些事,總不能因爲懼怕後果,就不去做了,隻是不能拿孟家的人命,來爲自己鋪路。
況且,遠甯兵災,災民入城時,邱言也曾施粥,自然清楚變故的可能,知道孟威的話并非危言聳聽,孟家的人能做到這一步,足以證明誠意。
有了邱言的這話,孟威也就放心了,立時出去安排,指揮的井井有條,雖然饑民難免會有反複,卻沒有造成什麽大亂。
未過多久,馬車駛入中途縣城,這城中與外面的景象不同,雖也能看出災情,但相對來說更有秩序,城中街道邊上,也能看到搭棚施粥的人。
馬車來到一座客棧前停下,衆人下車。他們将在這裏度過一晚,明日繼續趕路。
入住的過程沒有什麽好說的,晚飯時候,孟威向邱言求教了一番,看得出來,這位孟家的家生子,還是很好學的,而且頗有見識。
這點,邱言白天就有所發現,看出這個人看事情能看到點子上,處理事情也堪稱果決,更難得的是對調配人手也很擅長,是個難得人才。
任何世家對這樣的人,都會求才若渴,這樣的人也是維持一個龐大世家所不可缺少的,從側面來看,能培養出這種人才的孟家,也不簡單。
談話持續到晚飯結束,跟着孟威頗爲不舍的告辭,說是不敢打擾邱言休息。
送走孟威,回到房中的邱言拿出書本,默讀起來,他的兩部典籍原本,在交接兵權時,就随負責傳召的内侍,同往京城去了。
那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期待一觀典籍真面目,甚至有不少大儒、宗師,不辭辛勞的從各地趕去,隐約是場盛會,但他這位作者卻沒必要非要出現。
沒過多久,包裹中的人參寶寶等物便又鬧了起來,但絲毫影響不到邱言,他看了一會之後,擡手虛抓,彙聚身上的寄托念頭頓時顯形。
這些是白天,他下令分出物資和糧食後,牽引而來的民願,與遠甯施粥相比,更爲濃郁、醇厚。
不過,邱言搖了搖頭,将願念一搓,化作一團氣運,屈指一彈,氣運分散,回歸寄托願念的一名名饑民身上,壯大與他們的氣運,這樣可以提升活命幾率。
邱言而今雖然神通不小,修爲也算高手了,可并不能一舉扭轉人道變化,想拯救全部災民,不是靠他一人之力可以做到的,必須要有龍庭出面才行,話說回來,如果他真的憑一己之力,用神通解決了災禍,或許才是禍事的開端。
不過,這不妨礙他在力所能及的範圍,給予幫助。
做完這些,邱言就要吹熄燈火,修養一番,卻被窗外傳來一陣嘈雜人聲給吵到了。
幾息之後,就有孟威過來敲門,将事情原委說了一遍。
原來是位遠遊學子歸來,看到城中之人安睡,而外面的饑民卻忍凍挨餓,在城中慷慨陳詞,引發許多人的共鳴,造成了混亂局面。
“此人号召商賈、士紳将家中餘财捐出,解民水火,這客棧中的住戶,也被他派人通知了,讓咱們也把東西全都捐出去,積個陰德……”孟威說話的時候,頗有些不以爲然的味道。
“原來如此,”邱言點點頭,問道,“既然是遊學歸來,想來其家也在這裏,是否已經做出表率,破家救人了。”
孟威聞言冷笑:“問題就在這裏,這人的祖籍雖然在此,也有宅子歸于河北,可其父乃是一方封疆,家業、産業、田業的大頭都在外地,就算是捐出宅子又有何用?再說,饑民缺的是糧食,給他們宅子,官府也不會輕易将他們放入成中,更何況,這人在家中也說不上話,那宅子的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
孟家自有消息來源,那起頭之人的背景已然被孟威摸清,如數家珍。
說着說着,他忽然問道:“對了,小人這次上來,是想要請教修撰,要怎麽應付此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多餘的口糧都予他,但要留足護衛所需。”邱言這般吩咐,其實他也看出,孟威已有打算,之所以過來詢問,是要體現尊重。
“那就好辦了……”孟威笑着離去。
不過,事情的發展并未如他所料般順利,雖然他們不想找麻煩,但麻煩卻主動上門了——
第二天一早,邱言就在客棧大堂中,見到了那位發起人。
此人倒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他出身于本地一戶書香人家,名爲孔三衛,其父爲的嶺南道觀察使。
“早聽過邱兄名頭了,在下早就有心一會了。”這位孔三公子一開口,說出來的話,卻讓孟威等人略有不滿。
要知道,如今的邱言不是當初那般默默無聞了,就算邊軍将領見了他,也要稱呼一聲“修撰”,士紳更要尊稱“先生”。
可這位不過舉人功名的孔三衛,無論是從禮節還是稱呼上,都隐隐有種淩駕其上的味道,惹人不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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