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大軍開拔兩日,與其他軍鎮的信件就發了出去,不管其他軍鎮的态度爲何,多少算是通了氣。
實際上,由于左賢王死的突然,肖岚因爲相信邱言的判斷,再加上自身的推斷,才有了出兵之舉。
所以,這出兵的消息傳到周圍軍鎮時,哪怕是與他頗爲親密的安陽侯龐義,也是大吃一驚,覺得此舉不可取。
這就好像是後世平穩之時,一個将軍突然宣布要攻打某個強橫的敵國一般,不隻是毫無征兆,更大的可能是難以取勝,反受其禍。
接到信後,左近的安德軍、昭德軍、保義軍、忠義軍、定難軍等節度使,第一時間就回信反對,讓肖岚不要輕舉妄動,可惜等他們的信件到來,定昌軍已然開拔。
不過,人雖然離開,可爲了防止被敵人抄了後路,又要預防敵軍布下陷阱,肖岚還是在城中還是留了一支兵馬,由楊衆統領。
如此一來,情勢分明。
肖岚之所以通報其他軍鎮,不是指望他們能夠聯同進軍,這次急襲,要的就是轉進如風,若兵馬太多,反而要成累贅,光後勤補給壓力和協同指揮的分屬,就要鬧出風波。
肖岚的通報,一來是告知友軍自己的行迹,這樣在被人急襲老巢時,才能有個照應,并且分擔風險,這二來,就涉及到軍功分配了,吃獨食固然好。可終究自絕于同僚,所以先行通報,旁人不去也怨不得他,等有了功績,寥寥幾筆也能賣個人情——
這左賢王部被擊潰的功勞,是不可能被未出兵之人分潤多少的,穩賺不賠。
就算是武将,能做到一方節度使的位置,很少是一根筋的勇戰之人,多數深谙官場規矩。知道進退騰挪,畢竟這官場看的,并不是一時勝敗。
聽着楊衆的訴說,施公很快明白了肖岚的打算,點了點頭:“肖岚這小子還算精明,沒有被大好局面沖昏了頭腦,看來他所謂的追殺潰兵,很可能也釋放的煙霧,爲的就是争取退兵時間。你說他沒有帶多少補給?這手有點求險了,所以不能久戰,選的都是騎兵,已經去了幾日。回收應該就在今明。”
衆人都已從車上下來,一隊馬車被一修士收攏袖中,看的邊上兵卒目瞪口呆,卻也沒人去解釋。
能看得出來。楊衆對施公很是敬仰,但這一路上卻表現的不卑不亢,從容不迫的介紹前後之事。很多話都是點到即止,說的恰到好處,顯是心中精明,和他那頗爲嚴謹、木然的表情俨然相左。
說着說着,施公頗爲遺憾的道:“這次機會,肖岚是抓住了,動靜如風,擊潰了左賢王部,一旦回返,算是竟了全功。可既然有圖阆部回襲定昌,就說明胡人那邊也有了布置,若是朝廷不能迅速決斷,很可能讓柔羅人因外部壓力,迅速平定内亂……”
他的話中流露出一股憂愁之意。
“朝堂上是儒家天下,最是磨磨蹭蹭、期期艾艾,不光不爽利,還總喜歡心慈手軟,把個心思都用在無意義的地方,這次良機如果錯過,就不知什麽時候還能再碰上,書就典籍的宗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
說到這裏,施公看了邱言一眼。
從下車後,邱言便閉口不語,思索着楊衆說的那個名字,不過,包括楊衆在内,一班将領對邱言都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甚至刻意放慢了腳步,不與他平行。
肖岚這次出擊,将包括許老、袁興、魯降在内的将領帶走,留下駐守的卻也不是庸才,同樣也知道些内幕,知曉邱言書就一本兵家典籍,在不遠的将來,其人在兵家的地位,或許會很超然,現在就表現出尊重,總不會有壞處的。
隊伍的最後,跟着龐倩茹和王府供奉,她本不是使臣團的成員,之所以離開,是感受到了兵家秩序的變化和百家相賀,這才離城,駕馬北去,才有了後面的一幹事情,如今三水之事平息,自然也随着車隊回來了。
實際上,從大瑞朝廷決定通使,到派出使臣,而今邱言回到定昌,這整個過程,都被後世史家稱爲“通使漠北”事件,龐倩茹在那史書中也有着墨,不過沒有出現名字,隻是被稱爲“安陽侯之女”,發揮了一定作用。
按照使臣名分來算,孟青賓才是主使,他此時還在三水與人商談細節,通使之事還在繼續,不過單從起的作用來看,無疑是邱言更爲關鍵,加上他日後取得成就,史家自要着重描寫,更何況,正是邱言一去,才抵定了大勢,定下了基調。
這“通使漠北”一詞,後來也有做事一波三折、但最終如願以償的意思,這是因爲史書上,此事被分爲了三個部分,其一是誅殺左賢王,其二則是震懾三水部,這第三便是蕩平柔羅左賢王部,簡單的三個标簽,卻有諸多細節,經過史家筆鋒,平實中自有傳奇。
眼前活生生的一切,刻印在史書上的,往往隻有一兩句話,功過是非都在裏面,後人評價也在其中,今人豈能不重視。
思索間,中人來到兵營。
這座兵營不是原來那座,換了地方,營中人氣稀薄許多,氣血不複雄厚——這是很正常的事,畢竟大部分兵卒都随肖岚北上了。
在楊衆指引下,他們到了片被單獨劃出的營區,營裏處處哀嚎,不時還有慘叫。
走在營帳外面,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
楊衆就道:“這是照施公吩咐,專門劃出來安置傷員的區域,因太過匆忙,還有不少欠缺。”
“這可不是老頭子我的主意,是狀元公的意思。”施公呵呵一笑,一指邱言,“他在信中提到,說是這樣劃分,能減少疫病,這次過來,兵營裏的陰煞之氣,果然少了很多,顯是大有可爲。”
“原來是邱修撰的意思。”楊衆心中一凜,身後幾将也是神色微變,将這個劃分傷營的事情記在心裏。
本來,此事他們以爲是施公的提議,都是本着尊重前輩的念頭,公事公辦,現在知道原來是邱言的主意,心思就完全不一樣了。
邱言完成兵家典籍,其人雖無戰場戰績,但在理論這一塊,定是有着造詣的,加上斬殺左賢王的決斷,及時通知肖岚,使得官兵攻破左賢王部的運籌,都使得他建立了一定威望。
至少在定昌軍中,年輕将領對邱言是十分尊敬的。
所以,對于邱言說出的話、提的建議,也就格外上心,把此事牢牢記住,日後獨自領軍,果然都認真施行。
很快,在楊衆等人的指引下,邱言等人到了頂帳篷外面,隔着老遠,就能聞到帳子裏的血腥和惡臭。
“就是這裏。”
楊衆話音剛落,就有人掀開帳簾走出,正是邱言曾見過一面的随軍郎中。
郎中一下子看到這麽多人在外,驚了一下,待看清楊衆和邱言的面容,又趕緊行禮。
“情況怎麽樣了?”楊衆擺擺手,然後問道。
郎中搖搖頭:“很是不妙,因爲撞擊,髒腑移位、破裂,身上的傷口也很嚴重,加上失血過多,已然油盡燈枯,能撐到現在,全憑一口氣吊着,一旦洩氣,也就去了。”
“有勞先生了。”楊衆點點頭,正要說話,卻發現郎中欲言又止,便又問道,“先生可還有話沒有說完?”
郎中躊躇了一下,還是如實道:“裏面傷員不少,不少人受不得亂,我知将軍帶人過來,是進去慰問,可若一下子進這麽多人,怕會适得其反。”
“這樣麽?”楊衆微微皺眉,掃了身邊衆人一眼。
施公搖頭道:“楊家小子,不要感到難辦,都是兵家之人,有什麽不能說的,老頭子就不進去了,那人不是說想見邱言麽,就讓他一個人進去就是了,正好也讓他看看這傷兵的情形,畢竟不同于冷冰冰的紙上字。”
就這樣,幾句話後,邱言被郎中引入了營帳。
這一走踏進去,血腥與惡臭越發濃郁,彌漫在空氣中,引人作嘔,但邱言的心裏卻沒有半點嫌棄,反而越發肅穆。
帳子兩邊,躺着一名名兵卒,身上裹着繃帶、紗布,但看得出來,處理的頗爲粗糙,那布上都被鮮血侵染,不時有人翻轉哀嚎。
一個一個的傷兵身上,也有氣血飄散,卻是衰敗之相,而且這每一人的身上,都隐隐有一點因果,與邱言相連,不過并不緊密,以邱言如今的手段,很輕易就能抖掉。
但他并沒有這樣做。
“狀元公請這邊走。”前面,郎中引路,來到最裏面的角落,一人無聲無息的蜷曲在幹草和被褥中,身上血迹斑斑,兩條腿齊膝而斷。
從其人身上,邱言捕捉到了與自身同源的血氣痕迹。
這人正是曾經被邱言渡過真氣的兵卒老凱,氣血過後,還有殘留,卻已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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