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一頭頭眼放綠光的兇殘野獸,邱言心中一動,随後目光落在了那道身影上面。
這道身影從石像中走出,乃是名年齡不小的老人,穿着獸皮、持着一根節杖,手腳裸露在外,枯瘦如骨,布滿凍瘡。
他的臉上滿是皺紋,但一雙眼睛卻格外明亮,就是因爲這雙眼睛,讓他整個人顯得精神矍铄。
令邱言有些意外的,是此人身邊充斥着濃郁的文思——這也沒什麽,還在意料之中,但除此之外,文思中卻還摻雜着雄渾的……
香火民願!
不錯,既不是單純寄托念頭的香火,更不是無意識聚攏過來的民願,而是如同神靈提純後的香火心念一般,隻是稍微顯得駁雜、混亂,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識去主持和操控。
觀察片刻,邱言就拱手爲禮,對那人道:“後進邱言,見過蘇公!”
見了此人裝扮、手上節杖,聯系之前景象,他如何還猜不出其人身份,實際上,還未踏入三水族的聚集點時,邱言就在那山頭上遙遙感應,知道這裏藏着隐秘。
對面那人見了,微微搖頭:“不必多禮,你我雖是同族,畢竟隔世,不是同一王朝之人,沒有必要搞得多麽複雜。”老人的聲音有些低沉,不顯得沙啞、陰森,反而有種渾厚之意,“我将你的陰靈引出來,也不是要聽你說這些的。”
邱言現在看似四肢健全,但實際上隻是神魂陰靈出竅後所化,而且與那孟青賓等人隔絕兩處,并不想通。
“蘇公有何要教我?”邱言這般說着,心裏還有疑問,想知道對方此時的存在形式到底爲何——
毫無疑問,那曾經代表大炎、出使匈卑的使臣已然作古,葬身這北海邊緣,肉身化作石像。或許因爲如此,遺留下來難以言喻的變化,加上幾百年來士林文人和民間百姓,對于蘇公牧羊這個成語的理解、推崇。使得其人的存在形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但是,看起來,其人并未歸冥,卻也沒有成神——承萬民之念,是可以被封神的。
那沒有統籌的香火民願,證明了其人并未化作神靈,否則不可能對香火無法控制。
“難道是身化岩石,又或被古代的匈卑人用了什麽法子,定住了真靈。被鎖在這北海之濱了?”
“你大概在猜,我是否被束縛在這片土地上了吧。”
這時,老人忽然開口,将邱言所想說破,邱言也不争辯。默認了其問,就聽那人繼續道:“其實,我并非當初那人,在這裏牧羊的蘇使,早就離去了,我不過是其留下的痕迹,結合萬民之念凝結而成的一道意識。有着他的思想、記憶、性子,但終究不是同一道意識。”
“痕迹和萬民之念結合而成?”邱言聞言,眉頭一皺,疑窦叢生,亦升起一點警惕。
“不錯,”老人點了點頭。“對使命的堅持、對故土的眷戀、難以落葉歸根的遺憾,以及這化作冰冷岩石的身軀,都是留存世間的痕迹。”
聽着這些,邱言心裏卻泛起種種念想,他自然知道。天地間自有一套秩序,人道意念彙聚過來、寄托一處,或許會靠着某種聯系,暫存于某地,但能否催生出另外一個意識,卻不好确定,就像周饒洲被封印的神靈,法職牽扯的民願,在千百年間,不斷彙聚、積蓄、沉澱。
“那尊神靈被封印很久,民願沉澱不知有多少個年頭了,卻沒有誕生出另外一個意識,這或許是由于他本體離得夠近,又或者沒有身軀化作岩石、遺留在外,也可能是因爲封印足夠嚴密,不過……”
他看着對面老人身影,感受其人散發出的陣陣氣息和情緒波動,清楚的辨識出來,這些氣息與波動,和之前的石像一般無二——
滿是眷戀、亦有遺憾,更多的則是一種貫徹心念而來的堅定!
“這老人,如果真是誕生出來的意識,繼承了離去之人的記憶、性格、思維方式,那原主又如何了呢?說是離去,是去了遙遠之地,還是已然不存?”
老人目光一轉,仿佛看透了邱言心思,但這一次他沒有直說,而是道:“不必想那許多,我在你面前現身,不是要加害于你,事實上,你并不是第一個見到我的人,在這幾百年的時間裏,來到此處的中原人士也有不少。”
“哦?可是人人都有機會念入此間?”邱言說着,遊目四望,入目的是雪白草叢,一眼看不到盡頭。
這當然不是實景,而是民願凝聚出來的一片廣闊冰原。
這片冰原,不是刻意凝結的,是由于蘇公牧羊的事迹流傳出去後,中原百姓、百官、文人墨客,在心裏所想的情景。
這種通過道聽途說,最終構建出來的景象,必然和真實的冰原不同,夾雜了許多理想主義的成分。
不過,這些邱言都能明白,可那遍布草叢各處的灰狼,卻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不知道緣由是在哪裏,牧羊牧羊,旁人所想的肯定是羊,投影過來的,也應該是羊,可這裏哪裏有半點羊的影子?
有的,卻是吃羊的狼。
那邊,老人卻搖了搖頭:“不是所有人能見到我,不是我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他們自身的資質、成就才是根本,如你這般,本身就有修爲,固然能感受得到我,可如果是一個單純的修士,卻難以引起文思的共鳴,而且,我在你身上感到了一股博大精神,不是來自于外力,而是從心底散發出來的,想來是心有錦繡,能成一典,另外……”
說着說着,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縫中倒影了幾道虛幻光影,仿佛有兵卒沖殺。
“不是所有來這裏的人,都能念合秩序的,更何況是兩道秩序!”
“如此說來,能不能見到前輩,關鍵靠的是自己?”邱言問了這一句,對方沒有回答,身影卻暗淡了幾分。
“時間無多,你能來到此處見到我,也是命數,這次被你的文思、意念喚出,我還有事要去做,但你畢竟是人道種子,便在此旁觀牧狼吧。”說完,他擡起手中節杖,淩空一指,發出“噼啪”聲響,散落在草叢中的一匹匹灰狼,就驟然而動,各自掙紮,仿佛被一隻隻無形大手按住,難以掙脫,随後釋放出滿含野性的念頭!
“這是……”
邱言眼中一亮,居然閉上了眼睛,将感知釋放出來,籠罩周遭,将野狼釋放出來的情緒捕捉、聚集過來。
沒過多久,魂中一動,四部書架流轉,曆史長河呼嘯而出,野狼中又有諸多草原景象流出,彙聚成河,也是一條長河,記錄的是草原曆史。
遠處,漸行漸遠的老人腳下一頓,傳來一句話:“嗯?沒想到你所學竟是這般複雜,連史家的那套也涉獵了,也罷,既然來了,便都成全于你!”
話音未落,自野狼身上彙聚而成的長河就直飛過來,與邱言的這一條長河碰撞一起,兩條河流相纏,慢慢彙聚成一條!
長河暴漲,好像暴雨時節瘋漲的水系一般!
“多謝前輩好意!”邱言也不含糊、客氣,緻謝一聲,念頭一動,暴漲河流中與兵家有關的内容就流傳而出,彙聚魂中,融入了那本封面模糊的虛幻之書上!
下一刻,書冊綻放光輝,一時蓋過了陰靈本身的光芒,直飛出來,封面那個字終于清晰下來——
事!
此字一成,整本書驟然蛻變,隐隐就要成型,随後邱言轉念止住蛻變,仍留一點餘地,沒有真正成就第二本典籍原本。
不過,這樣一動,終究還是驚動了那老人,他直接停下腳步,忍不住感慨一句:“本來隻以爲你即将成就典籍,沒想到隻是差了臨門一腳……”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邱言的陰靈再次一陣,被那“志”部牽引,已然成型的“制”部便飛了出來,釋放漣漪,融入其中的百家光暈随之擴散,又有柔羅國師、至武尊者、天狗三大修士的神通氣息擴張。
周遭景象如水面般波動起來。
老人驚訝的轉過頭去,忍不住道:“已經成就一本典籍了?觀你陰靈,年齡也不大,竟有這等成就了!實在……”
又是一句話不及說完,邱言陰靈中又有虛幻書冊跳出,與“制”、“事”兩冊相合,相互呼應,三冊之中,又散發出陣陣奇詭氣息,在中央彙聚成第四本飄渺書形,缥缈如霧,仿佛一陣風吹來,就能将之吹散。
但這一幕,卻讓老人的眼中閃過一點精芒,歎息一聲:“果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未料到你不光成就了一本,又即将再鑄一冊,餘下還有一本已有雛形,而三冊之間,還另有乾坤,能成爲第四本典籍,當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話未說完,邱言的魂兒再變,萬民心火驟然變化,火焰深處的一點奧秘竟然被莫名之力牽引出來,層層疊疊的重組,最後凝作火焰形狀!
人文火種的投影!
老人的話語驟然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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