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岚的話,令那名爲肖健的青年很是驚訝,軍營重地,豈是什麽人都能進的?
更何況,肖岚話中對邱言的稱呼,也讓肖健頗爲意外,但他卻沒有詢問,礙于父親的權威,隻能帶着滿腔疑惑,點頭領命。
“多謝節度使成全。”邱言抱拳起身,從容退去。
待得兩人出門後走得遠了,肖岚長舒一口氣,轉頭朝那老人看去,“許老,如何?”
許老微微點頭:“應該不會有錯,先前隔空對峙,隻是大緻感受,如今近在咫尺,卻能把握住裏面的細微變化了,邱言絕對是掌握了兵家秩序。”
“可我等在他身旁,并未感到兵家凜然之勢,隻是被許老你刺激了一下,才釋放出一點氣息,與修士相同,在京城的探子不是說過麽,這個邱言是修有神通的,是個修士。”
說話的,是那虎背熊腰的男子,此人名爲魯降,天生神力,現爲一方衛指揮使,統轄城北兩衛的兵卒,時常沖殺在前線,進軍時常作爲先鋒,乃是一員猛将。
“魯降,那可不是修士氣息,而是領兵殺伐才能凝聚出來的兵家之氣!”
這時,那袁興又開口說話:“而且,其氣圓潤,顯然是經過長時間的磨砺,一般的沙場新兵,就算天生神算,能運籌帷幄,又或者身懷絕技,初至軍營,多數都會鋒芒畢露,而不似邱言這般,不過,這邱言是在什麽地方帶的兵?不是說他從前都是習文麽?”
又有人道:“興許是從兵書上得來的感悟,他不是在鄉試的時候寫了兵策,會試的時候。又有兵法麽?”
還有人道:“邱言的家鄉,據聞是在那南疆邊緣,直面沼人,其人父親聽說就是被沼人所殺。想必也是身在前線,這才能有不同一般的感覺。”
“不錯,”又有一名将領點頭,“從邊疆景象與兵法記載中,總結出秩序真谛,最後念合秩序,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做到,不然這念合秩序的人,豈不也是要滿大街都是了?”
聽到這裏。袁興忽然有些不确定的道:“說起來,安陽侯家的那位小姐,随我等同行的時候,也有了一點不同,與從前的張揚不同。我雖未細察,卻也感到其人氣質略有變化,不過卻不是變得内斂,反而有種将欲出征的感覺,不知是否錯覺。”
“不是錯覺。”這時,許老開口,“龐家丫頭的氣息确實有了變化。明顯是經曆了戰陣磨練,與以前不再相同。”
“這可就怪了……”袁興沉思起來。
肖岚卻道:“不要考慮許多,既确認了邱言身懷兵家秩序,下面的事情也該展開了,他破了許老的試探,顯是不願屈居人下。可見雖然表面學儒,但骨子裏卻還是咱們兵家的傲骨,待得明了心性,那幾卷手稿自然是要交給他的。”
他笑了笑:“邱言不是要編撰兵書麽?得了手稿,相信他的兵書會更上一層樓。也好讓那些文官瞧一瞧,咱們兵家可不是他們的走狗!若非看在社稷江山的面上,豈能容他們這般行事?”
………………
“邱先生這邊請……”
另一邊,肖健領着邱言,從節度使府的後門離開,穿過一處街巷,入了一片集市,朝着北邊走去。
“這軍營,莫非是在城北塞外?”邱言說話間,詢問起來。
肖健點了點頭,道:“城南城北都有軍營,但論距離,還是北邊近些,我在離府的時候,已經吩咐人去牽馬過來,等會邱……邱先生還需騎馬過去。”
邱言的年紀與肖健相當,論地位和身份比不上後者,隻是這肖健雖是肖岚之後,爲邁山小侯爺,平時也有威嚴,可在邱言面前卻擺不了架子,他乃是兵家傳人,知曉念合兵家秩序的意義,連他的父親肖岚,都要稱呼邱言爲“邱兄弟”,俨然有平輩論交的意思,肖健在稱呼上又怎敢疏忽?
走着走着,一道俏麗身影已經等在前面,卻是龐倩茹,不知何時換了身衣衫,也是戎裝,但明顯經過修飾,更合纖細身材。
一見兩人,她就走了過來:“肖健,聽說你要帶邱言去遊軍營,不介意我同往吧。”
微微皺眉,肖健本想要拒絕,畢竟有肖岚的話,邱言能去軍營,卻不代表随便什麽人都可以,但他瞥了邱言一眼,心中一動,竟是應了下來。
“既然龐姑娘有興趣,自是無妨,不過要等肖某吩咐一聲,讓人多備一匹馬……”
他的話被龐倩茹打斷了。
“不用這麽麻煩,戰馬我已備好了。”龐倩茹擺了擺手,與兩人并排而行,往前走去。
肖健也就不再多說。
三人同行,這肖健的身份,城中衆人自然知道,邱言的名聲傳出去了,但樣貌并無多少人知曉,可讀書養成的氣質在定昌城中卻顯得格外不同,至于那龐倩茹,本就是名美麗女子,穿着特制戎裝,更顯英氣逼人,将衆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眼乃是心之窗,邱言循着一道道目光看去,已然透過衆人之目,看出他們的心底的一點痕迹。
“這裏的胡人,人數不少。”看着看着,邱言發現一點端倪,注意到有些人雖是中原打扮,但披頭散發,眼神中有着一點野性痕迹,知道不是中土人士。
“是的,這裏是邊關重鎮,并不禁止商旅往來,畢竟養軍也需錢财。”肖健簡單說了一下,淺嘗辄止。
邱言心裏明了,沒有追問什麽朝廷軍饷的問題,草谷錢糧之物,批撥下來,層層遞進,每層的人都要沾一點好處,到最後難免會有虧空,而邊疆的兵将,卻也不能喝西北風,當然要想辦法尋找進項。
不過,邱言要寫《武經總要》,免不了要搞清楚邊疆軍鎮的潛在形勢,是以又道:“不過,這樣一來,胡人探子入城,未免會有隐患。”
“世上的事,沒有真正萬全的,總歸要有風險,能做的隻是盡量控制變數而已,”肖健說着,往遠處一指,那裏是北城門所在,“就好像此城大門,平日隻有兩個時辰開啓,你與龐姑娘來時,應該已經發現了,就算是白天,城門依舊緊閉,來往之人要受嚴格盤查,交出保金,将姓名、籍貫,或者部族所屬,登記造冊。”
說到這裏,他低語道:“這些事情,朝不會同意,但即便駐軍不做,也會有其他人做,反而失去控制,倒不如我等接手。”
“哦?這樣看起來,确實很是嚴密。”邱言點了點頭,又看了眼周圍集市,看到了不少販賣牲畜皮肉、漁獵之物的攤位,“我記得史家典籍曾說過,大漠之間,多寒多風,畜牧畋漁以食,皮毛以衣,轉徒随時,車馬爲家。想來胡人來此,所交換之物,也以此爲多。”
“正是如此,狀元公果然滿腹經綸,連北疆的習俗都有了解,你所說的這句,雖然也在史家典籍上,但科舉的時候基本不會涉獵,很少會有人注意。”肖健贊了一句。
邱言笑着搖頭:“肖公子這可就錯了,從前科舉,或許不會涉獵,可如今官家對這些很是關心,說不定下次科舉,就會有相關的題目出來了。”
李坤意在兵制革新,朝廷諸官心知肚明,連帶着軍方也有所了解,但基本沒人會同意,因爲會影響到軍方、尤其是邊軍的利益。
肖健聽了邱言的話,也隻是笑了笑,并不接下去,反而指着幾個胡人搭建的攤子,說道:“北邊的胡人,大部分都被柔羅所統轄,除了殺掠搶奪之外,還會喂養牛、羊、馬和駱駝,他們的牧場有冬、夏之分,夏日便在漠南放牧,冬日則會遷徙,去往柴薪易得、向陽背風的牧場,如今夏季将至,是以這城外的胡人不多,過來市易的也是少數。”
邱言點點頭,說道:“秋冬避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漁,歲以爲常。這些書上的句子,果然要切身感受過了,才能理解其中深意。”說話間,在他心頭,醞釀着的斑斓概念,越發清晰,一道道脈絡在其中延伸。
肖健又是誇贊邱言見識,而龐倩茹卻是若有所思。
就這樣,三人來到城門,守城兵卒見了肖健拿出的令牌,就開啓城門,可随着城門開啓,外面的一點吵雜聲響也傳了進來——
“我等柔羅人進城賣物,還要受中原人管制?真是笑話!你們中原人,除了會耕地,還有什麽能耐?打仗又比不過我們,不懂搶錢搶糧,隻會默默積累錢财,豈不就是豬猡?連你們的皇帝,也要安撫我汗,我等部族稍有異動,你們就要心驚膽戰,現在居然敢口出狂言,讓我交出一些當做保金?惹惱了我,也不賣了,直接就搶!”
這話一傳過來,立時讓肖健面色變化,而龐倩茹則露出感興趣的模樣。
“搶爲榮,勞爲恥?好蠻橫的道理,在中原城池門前,卻說出這等引人憤恨的話語,莫不是嫌命長了?”
反倒是邱言,眯起眼睛,心底生出異樣,捕捉到一點不同于中原的人道,亦有一點無名怒火升起,源自血肉身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