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空地明顯經過平整與夯實,成了片廣場。
廣場上畫着一道一道橫豎相交的線段。
見了這一幕,陳井和陳勻面色陡變,二人一個習文,一個修神,眼光、感知自是不凡,雖因京畿之地的壓制,敏感程度有所下降,但距離夠近的話,一樣能察覺到橫豎痕迹中的意境。
“我離開才有多久,這裏就變成這個模樣。”陳井感慨一句,擡眼往寺院一角看去。
他随車隊落腳此處,逗留了一段,但身爲陳家子弟,回到興京,如果不回家一趟,是怎麽都說不過去的,隻是這一去,正好遇上邱言過來,便被命令作陪,直至今日方才回返,是以對着寺中的事情,不再了解。
而今回來才發現了變化,但這一看,卻也看到了幾個熟悉身影。
那角落裏的一座屋子,裏面有幾間廂房,是用來給東都幾大書院弟子們居住的。
東都幾家書院并不貧窮,來了興京,當然可以去住客棧,可他們此來的目的,本爲求知,大陳先生住在這裏,除了事出有因的陳井,其他人如何走得成?
陳井這一看,目光所及,正好看到零零星星幾道身影,正是東都同道。
這些人神色各異,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邱言身上,尤其是九淵書院的幾人,那一道道目光宛如利刃,冷冽陰森。
“邱言真的來了!”
“看來那消息是真的了。這也太過擡舉他了,即便是狀元,但和大儒坐而論道,實在是駭人聽聞。”
“邱言何德何能,就算引動了異象,但終究和我們一般,隻是後進俊傑。如何能與大儒坐而論道?”
“幸好賀書長去周圍村鎮遊曆了,不然定不會幹休。”
這樣的想法,不隻存于九淵書院弟子門人心中,其他人也難以理解。
沙門三僧辛苦西去,九死一生,學的異域學說,回來後緻力于傳播,這無可厚非。大陳先生、九韻齋主等人成名日久,是天下承認的大儒。
這樣兩方。相對論道很正常,可一個意外的消息,讓衆人大爲吃驚——
這次論道竟還邀了邱言!
不是請他來接受教誨,而是與九韻齋主談辯!
不解帶來了妒忌,使得他們下意識的将席慕遠之死,歸結到了邱言身上。來爲自己的妒火尋找合理解釋。
就這樣,兩個并不相關的事,便結合在了一起。好像理所當然一般。
仇恨在心,目光自然不同,邱言亦能感受得到。
“看來席慕遠的仇,終究是要算到我的身上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可惜,可惜……”
一連兩個可惜,聽在陳家兄弟耳中,有些不明其意。但眼下并不是詢問的時候。
邊上,又傳來引路僧的聲音——
“請狀元公入寺。”
邱言點了點頭,邁步穿過寺門。腳踏在泥土廣場,那碩大的棋盤就在幾尺開外,可謂近在咫尺。
霎時間,有秩序之力波及過來,宛如海浪撲打在岸上,飄渺如風,令邱言身上衣衫無風自動,他默然不語,彈了一下手指,同樣轉念引動秩序。
瞬間,天地萬物仿佛安靜下來,寺院廣場,似乎被割裂出來,那一道道橫豎線條淩空飛起,形成一個平面,倒映在邱言的眼眸之中,他微微眯眼,眼底閃爍精芒。
下一刻,兵家的守備秩序呼嘯而出,罩住其身,使他不受其他秩序侵襲,随後一腳邁出,走進棋盤。
陣勢變化,景象變遷,那構成棋盤的橫豎線條波動起來,宛如活物,逍遙子的聖賢精神從中爆發出來,與飄渺秩序相合,令周遭光影猛然扭曲!好似被風吹得散開一般!
線條崩塌之處,化作幽深山谷,線條隆起的地方,則化身萬丈高山!
峰谷之間,邱言如同蝼蟻,顯得那般渺小。
轟!轟!轟!
便在邱言走入棋盤之際,寺院廣場震動,塵土飛揚,将他的身影遮蔽,邊上之人再難看清其中景象。
“嗯?這棋盤陣果然有這等威力?真是奇門遁甲的陣法?”安錦等人面色陡變。
沒過多久,煙塵中竟傳出金鐵碰撞的聲響,好像刀劍碰撞,又伴有“啪啪”脆音,宛如棋子落地。
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秩序之力,正一遍遍的碰撞在一起!
秩序碰撞,漣漪擴散,直抵正殿。
這寺院簡陋,可大殿着實用心布置,帷幕遮邊,石闆鋪地。
殿堂裏面,三名僧人盤坐在蒲團之上,手中捏着佛珠,背後是金身佛像,在他們前面,擺着四張坐墊,四名老人分座兩邊,大陳先生和九韻齋主赫然就在其中。
忽然,漣漪傳來,在座七人都有感應。
“果是秩序波動,雖是兵家之道,可亦是人道分支。”
“以此子的年紀,這等成就可謂驚人,老夫本以爲年青一代最先念合秩序的,當是那白昭元,未料天下突然出現了邱言此子,打破常規。”
兩名陌生老人出聲感慨,聲音蒼老。
九韻齋主點頭道:“此子有這般造詣,着實難得,但過不得我布下的棋盤陣,就說明還不足以與我等相對論道。”
大陳先生眉頭微皺,看了九韻齋主一眼,用低沉的聲音道:“這次論道,本是我等之事,你邀此子過來,若他連門都未進,就被趕走,名聲就毀于一旦了。”
九韻齋主早有準備,從容應答:“過不了棋盤。說明他邱言雖念合秩序,但本身還有欠缺,還需沉澱心思爲學!”
這話說出,大陳先生沉默不語,餘下兩名老人卻暗自點頭,覺得有理,當然。他們對九韻齋主的心思,多少知道一些,但也覺得這話在理。
邱言在這般年紀就念合秩序,隻等名聲一足,立時就能成就大儒之位,和他們這些老朽之人平起平坐,這種地位非常難得,不是一味努力就能實現的。
但如果無法穿過九韻布下的棋盤陣,就說明其念雖抵秩序。可心還在藩籬之中,還隻是一個傑出的後輩,算不得平輩大儒。
九韻齋主又道:“其實,讓他提前離去,固然名聲有虧,但隻要潛心爲學。一樣能有成就,讓世人知道他非吳下阿蒙,留下知恥而後勇的名聲。更可讓他免除與我等論道、秩序反噬的危險,不失爲一條明路,可見我等對後輩的愛護……”
“那真要多謝先生了!”
九韻齋主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傳自大殿之外的清朗聲音打斷!
“嗯?”他先是一愣,跟着面色變化,從容之色凝固在臉上,眼中閃過驚訝之色,旋即恢複如常,循聲看去。
就見一名身材修長的青年緩步走來,從殿外走了進來。行走間勁步如飛,腳下虎虎生風,好像駕馭着風雲。在進門的瞬間,抖落了身上塵土,散發出凜然氣勢,宛如将軍凱旋。
見到此人,殿中幾人的神色都有變化,三名僧人擡起眼皮,面色不變,可捏住佛珠的手指卻停滞了一下,不過時間很短。
大陳先生刻闆的面容沒有變化,但那雙眼睛裏,卻閃過異彩,至于剩下兩名老人,則是面露意外之色,仔細打量來人。
幾人的目光,彙聚在青年身上,有凝實如風的迹象,令青年衣衫飄動,好像有無形壓力落在身上,可他如無所覺,露出一抹笑容,朝幾人拱手道:“後學末進邱言,見過幾位宗師、大師。”
這人正是邱言,在九韻齋主一番話的功夫裏,短短的時間内,竟已穿過棋盤陣,步入殿堂,在他身後的殿門外,那揚起的塵土紛紛跌落,地面上的棋盤已經蕩然無存,地面比之剛才似乎堅實了許多。
“他竟真的走出來了!而且所耗時間……”九韻齋主盯着邱言,後者同樣看了過來。
二人還是第一次面對面相見,但透過氣息和因果聯系,卻是一眼就能辨認出對方。
對視幾息,邱言忽的上前,似笑非笑的道:“多謝齋主指點,那棋盤縱橫間藏有深意,凹者虛懷若谷乃稱廣,凸者丘山積卑而爲高,江河合水而爲大,大人合并而爲公,其中的人道之理,讓邱某獲益匪淺,這一趟果然沒有白來!”
話音落下,邱言身上升起一陣飄逸氣息,和冷硬兵鋒之氣迥異,但本該格格不入的意境,在他身上卻有種和諧統一。
九韻齋主眼皮子一跳,心下驚訝:“隻是短短時間,破了棋陣,還領悟了一點道理,這人的腦子是怎麽長的?”
從棋盤陣中領悟一二,并不困難,但哪怕悟性過人者,也要沉澱一番,靜思幾日方可,但邱言有神靈身在,自可迅速解析,然後用血肉身參悟。
“來了便是客,請坐。”這時,三名和尚裏,爲首之人開口說話。
此人面容愁苦,滿是皺紋,年歲不小,偏偏皮膚白嫩,面頰紅潤,可謂怪異,說了這句,他又吩咐看茶,聲音凝線傳出,很快就有小沙彌端茶過來。
坐定,邱言又給幾人見禮,接着對九韻齋主道:“邱某見了齋主心中之道,但來而不往非禮也,既要印證,也該讓齋主指點一下邱某所學才是。”
這話一出,其他人并無異色,而九韻齋主則淡然一笑。
“你有什麽能給我看的?”
邱言正要開口,有個聲音從旁傳來——
“且慢!”
出聲的居然是大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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