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言所寫之事,正是如此,令李坤意識到北上擊敵的風險,隻是他身爲天子,難免感到憋屈,這股心情立時映射道龍氣之上。
龍盤皇城,龍首垂于皇宮。
而今,那龍首中龍氣變幻,有刀兵之影呈現,俨然蓄勢成型,仿佛要引領龍氣變動,向下沖擊,隻是兵家之道還有局限,可以令龍氣變化,卻不足以爲之分出支流,其中還欠缺一些東西。
龍氣絲絲縷縷的垂下,融入興京意志,順勢與邱言的意志接觸,在他的心中構建一片沙場,與兵将之念聯動。
感悟這等變化,論了北疆兵略後,邱言并不停筆,繼續寫道——
爲今之事,兵鋒不可輕起,蓋因财與器不足之故。
這話一寫出來,立時讓李坤心中一動,眉頭皺起,想到了與王甫讨論兵制時,對方的論調。
王甫變法,人都說君臣一心,實際上兩人也有分歧,在李坤看來,大瑞與北方胡人幾次交鋒,都在下風,這是積弱所緻,是以在他的心中,當務之急是強軍。
這也是他所在地位決定的,身爲皇帝,代表整個大瑞,但從繼位之始,邊疆常有戰事,國内亦有叛亂。除了西南邊患外,其他幾處連綿幾年。損兵折将,沒能平息,有時還要妥協,要麽诏安安撫、要麽将一些土地割讓出去。
這些土地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是大瑞用不上的地方、不利耕種。可在皇帝眼中,卻有恥辱之感,心中悲憤,這才迫切想要變法,要等強軍之後,洗刷恥辱,恢複前朝舊土,重現天朝萬國來朝的局面。
與之相比。王甫的看法則又不相同,這位新法的掌舵人認爲,“國之大政在農兵,以農事爲急,不可在兵事之後”。
進而發展處一個觀點,即财政是一切的基礎,國朝的财政局面如果能夠改變,那兵将問題自然能夠有所改觀。
在他看來。大瑞的主要問題,不在積弱,而是積貧。後者是因,前者是果。
王甫曾言“前代興王知不廢農事,乃能并天下”,是以他施行新法的步驟,是先着重發展社會生産力,改善經濟。增加社會财富,等國家富足了,軍事自然強盛。
這個過程,無疑是個漫長過程,和李坤迫切改變積弱局面的目的并不統一,隻是當今之世,有志變法,又足以坐鎮中樞,不懼其他重臣攻讦之人,唯有王甫。
李坤沒有選擇,便順着王甫性子,一步一步變法,但畢竟要施加影響,所以在市易法等新法尚未正式施行時,就開始考慮兵制改革了,也催着王甫盡快施行,與其他新法并列。
隻是皇帝的這種想法,難免要受到抵制,無論新黨舊黨,都知兵家不可輕動,不然就是天下大亂的局面,所以,沒有多少人應和,更無人遞來切實可行的方案。
若非新黨新晉幾人,想借兵制革新之機,将手伸進軍隊,李坤的這個想法根本别想拿出來,更不要說被放到殿試上,成爲考題了。
皇帝看似尊貴,一言能定人生死,但歸根結底,這個地位的權力,來自于治下衆人,一旦滿朝官僚聯合起來,便是皇帝也要被架空。
皇帝接觸的是官,而真正治理天下的則是官與吏。
臣對皇帝,不管當面時表現的多麽恭敬,一旦涉及到利益,少不了一番争論,有的時候,也有朝臣當着皇帝的面争論之局。
這種局面下,李坤在殿試中抛出這個題目,一方面是要從朝中反對勢力中找到一個突破口,另一方面,則是借勢爲之,聚集民願民望,積蓄大勢。
當然,在這裏面,李坤也有一點期待,希望能在考生中發現一二見地。
在看到邱言對北疆戰事的預測、分析時,李坤隻是驚異,而當對方言及兵制,寫出來的話,明顯與王甫相近,才真正讓李坤上心起來。
皇帝的面色變化,逃不出旁人的關注,幾位宰執給足了禮儀,便也走來,到李坤身後,都将目光投注過去,待看清紙上所言,表情各異。
“這邱言竟反對北疆出兵,主動決戰?這個決策,似乎樞密院那邊也是這個意思。”張鏈一愣,視線不動聲色的在馬陽和王甫臉上掃過,猜測是不是二人事先指點,但注意到兩人的驚容,又是一愣。
徐進本就曾督導一方戰事,對兵家之事所知不少,看了邱言所言,細細一想,覺得有理,不由暗暗驚奇。
跟着,幾人看到邱言的那句“财與器”,更是臉色皆變,尤其是王甫,心弦一動,将心神集中起來去看。
接下來,邱言毫不顧忌的談到了新法,稱若單純爲增強軍力,那新法發展下去,很可能會漸漸廢弛,由理财轉而爲斂财,最終皆爲強軍。
“哦?”
李坤在場,又位于考場之上,幾位宰執間雖有龃龉,還不至于爆發,但從張鏈的眼神中,還是能看到一絲冷意,他輕咦一聲,接着看了王甫一眼,露出嘲諷之色。
實際上,變法開始不久,張鏈就說過王甫沽名釣譽,所謂變法,看似爲民安國,其實惠民隻是附帶,本意還是充盈國庫,等于是與民争利,不過是逼迫利益團體,讓出部分利益給百姓,讓民間暫得好處,以此來增加民意民願,支持變法進行。
所以,他這一眼,就是嘲笑王甫,暗指邱言也已經看出了這一點。
對于張鏈的嘲笑,王甫沒有回應,他皺眉看着考卷,想着那一句“财與器”中的“器”代表着什麽。
“莫非是指代兵刃、武器?”同樣的疑問也出現在馬陽、徐進心裏。
至于李坤,則是眉頭緊皺,眼中矛盾之色越發濃郁,既有針對邱言的,也有針對兵政的,這革新兵制,正是他這位皇帝在背後推動的,可看了邱言一篇,又将心中擔憂給放大了,所以就在想,從那“器”中,是不是能有轉機。
接下來,邱言沒有讓幾人多等,他筆走龍蛇,一個個字迅速成型,構成句子——
“有财方能養器,可分爲人心之器與軍陣之器。”
一句之後,洋洋灑灑幾百字一氣呵成,闡述了心頭之念。
原來,那人心之器是說,要在天下人心中樹立一種觀念觀念,具體的方法,并非是要用政策律令去強行推廣,而是通過招募、後勤等諸多方面,還有在民間倡導一些看似簡單的口号,以此來實現目标。
這裏面,甚至提到了練兵與軍紀,卻唯獨沒有提到具體的兵法戰術。
而後,那軍陣之器就容易理解,指的就是沙場利器,邱言還提到了幾個新鮮點子,以及諸多嶄新思路,令李坤、徐進看了之後深受啓發。
李坤本來就有幾個模糊概念,聽了之後,竟是清晰起來,心情有所舒緩:“這個邱言不是個務虛的人,他的這篇文章,已有了沙場兵将的影子,是個難得的帥才,隻是他修了神通的事情,還有隐患,不能輕易放過,但有這等才學,又文染考卷,倒是不能太過薄待,唔,要給他個好點的名次,然後再觀察一陣子……”
想着想着,他自覺已理解了邱言所言,就要邁開步子,離開此桌。
不過在離開的最後,他又順勢掃了考卷一眼,入目的卻是邱言剛寫的一句——
“财與器齊,可釋大瑞之能。”
“嗯?”觀了此句,李坤的心裏猛然一跳,那步子一頓,停下了腳步,忍不住看了下去!
邱言行筆如風,顯然是胸中早就成文,半點遲疑都沒有,那收尾的幾句就接連落在紙上——
“中原地大物博,王朝傳承幾千年,而大瑞承上而立國,幾十載國泰民安,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反觀四方之地,每多貧瘠,彼國一年得财,不及大瑞一道财政,此天下人所衆知,何以面對四夷,天朝往往勢弱?蓋因未有行法,能貫穿上下、凝結舉國之力!”
“貫穿上下,凝結舉國?難道是指舉傾國之兵?”李坤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心底最深處的疑問泛上心來。
“不錯,我大瑞國力遠超他國,兵多将廣,何以與人交戰,依舊時有敗績,最近幾年更是損兵折将,國土衰退?”
與此同時,就在邱言将這些句子寫在紙上的瞬間,那心神恍惚一下,意念滾滾而出,融入興京意志,雖城而舞,仿佛騰雲駕霧般的沖霄而起,徑直入了龍氣。
緊跟着,在那兵家景象的周圍,迅速顯化出一片奇異字符,交纏排列,似要組成某種圖案。
随着圖案越發清晰,這位于龍氣之中的一片景象支離破碎,一名名兵卒與戰甲、兵刃分開,兵卒不動,而戰甲、兵刃變化,越發堅韌、鋒利,又有種種後勤之法顯露,加入軍中,演化軍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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