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穿過殿前廣場,來到幾座大殿前,那氣派景象,更讓人歎爲觀止,立柱巨大,幾人環抱,讓人生出自身渺小之感。
頓時有人感慨:到底是皇宮禁地,與尋常民家完全不同。”
邱言看着沿途景象,但關注點卻在其他方面,他注意到宮中各處都隐藏着民願,有害有壞,有尊有怨,那宮舍深處,更有陰暗氣息傳出,有污穢之态。
和邱言相比,其他人要謹慎得多,多數低頭不語,緩緩前行。
實際上,在他們穿過宮門、步入皇宮之後,一舉一動就都被列入考核,有禦史随行記錄,其實是在考察他們在“禮”上的得失。
不過,禮數是相對的,考生們要遵守,皇室朝廷也不能差了,前方很快有禮樂聲傳過來,以迎衆生。
科舉,是讀書人鯉魚躍門的機會,但也是朝廷召集賢才過來,協助治理國家,當然要表現出足夠尊重。
行行走走,一行人來到此行的目的地,集英殿。
這座宮殿占地不小,主要作用之一,正是用來殿試。
龐倩茹在龐家别院招待諸生時,也是擺了衆多桌子,但人數一多,大堂根本就放不下,隻能擺在院子裏。
可這集英殿單論大小,比之兩三座潘府别院還要大,不隻擺下了三百多張桌子。桌後還擺着蒲團,桌與桌間更有不小空餘。
步入殿中。邱言陡然眯起眼睛,與意識相連的興京意志傳過來一點模糊不清的畫面,心念一轉,了解到了一些深意。
殿試時,要效仿古時賢者講學的樣子。那時凳子還未發明,都是席地而坐,這不是羞辱,更不是說跪坐好過坐在椅上,而是回望過去,表示對國家、文化、曆史的尊重。
人群之所以聚集,彼此認同,靠的正是這種尊重。不然就算血脈相同,也是異族,比被人奪舍還要悲哀。
“把握一心,堅定一根,然後海納百川、兼容并包,方能傳承幾千年,屹立不倒。”
邱言來到殿中,看到桌子和蒲團。那興京意志傳來的感悟,讓他就意識到其中奧秘,知道了些形式背後蘊含的道理。
“行走坐卧皆是學問。但隻有在最靠近人道中樞、龍脈根源的地方,才能這般清楚的感到真意,這一次殿試的機會,就算被人拿下,血肉身隕落,也能有所收獲。”
這樣想着。邱言慢慢放開,抛下了對未來人道探索的念頭,全身心的感悟宮殿内的人道奧秘。
和他相比,其他考生明顯沒有那麽放得開,一個個低着頭,眼觀鼻、鼻觀心,根本不敢分心。
心境映射在臉上,帶出不同表情,進而發展出不同的氣質。
“那人就是邱言?”
一根梁柱邊上,幾名考官聚在一起,觀望殿中情景,他們都是負責今科會試的考官,其中包括了羅中傑和胡用。
看着走進宮殿的諸多考生,幾位考官眼神遊動,最終停留在邱言身上。
擺放在宮中的矮桌,寫着姓名籍貫,依照會試榜單的名次排列,諸考生入了殿中,就會被内侍引領者,來到屬于自己的桌邊,就算沒有見過邱言其人,也可就此認出。
這一看,幾人立時就注意到邱言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
“這邱言确實不凡,也對,文染考卷之人,豈能一點定力都沒有,看他不見半點緊張,反而露出沉思之色,不知在想些什麽。我這兩天打聽了一下,聽說這邱言在東都時,就有很多事迹,這些天也都陸陸續續的傳來了。”
“不錯,想當年,我殿試的時候,先被宮廷景象鎮住,而後步入大殿,發現靜得落針可聞,又緊張起來,等開始作卷的時候,才恢複一點,不似他這般鎮定。”
“其他考生裏面,倒也有幾人神情不錯。”
……
考官議論,羅中傑和胡用卻沒有加入,二人都在考慮其他事情。
邱言文染考卷,天子已經知道,放榜那日更是傳達口谕,可見重視,隻是這兩日偏偏又靜了下來,顯得有些古怪。
二人有心打探,可宮裏的人對此卻三緘其口,連負責外出采買的人,都不願意透露分毫,又讓情況顯得樸樹迷離。
再加上文枝桢舞弊一事,以及或明或暗的明争暗鬥,田遊青更是在家閉門思過,一切的一切的,都顯得格外詭異,讓羅中傑和胡用,品味到不同尋常的味道。
被人看着,考生們也有感應,一時間各有反應。
就這樣,各種思緒緩緩舒展。
啪!
突然,宮外傳來響亮的鞭聲,接着王甫身着官服,從宮中一側走出。
見到他來,不管考官還是考生,都收斂表情,而後各自動作,朝宮殿深處看出。
不消片刻,就見主考王甫在前,同考在後,三百多名考生,也是名次靠前的人位于前列,整理衣冠,靜靜等候。
來時的路上,有禮官反複交代過殿試流程,是以衆人都知道,這是皇帝要來了。
很快,幽深的宮殿深處,腳步聲響起,李坤走了出來,坐于寶座,又有幾人魚貫而來,立于陛前,都穿着官服,氣勢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遠遠的,邱言在裏面看到了一位熟人,此人瘦削、但精神矍铄,骨架很大,撐起衣衫,正是馬陽馬老相國。
一見馬陽,其他幾人的身份,邱言也有了底了,知道是其他幾位宰執。
能認出宰執的人,非隻邱言一人,諸多考生裏,不少都是厚背景的人,書本昂貴,讀書不易,這次科舉有着諸多變數,又有新法摻入其中,有兩黨妥協,畢竟不同尋常,尋常家的考生,上榜的不足一半。
這些人認出宰執,意識到皇帝對殿試的重視,竟是讓中樞大臣放下國政,過來觀考!
這麽一來,很多人的心氣上來了,躍躍欲試,想要一展學識,給皇帝、宰執留下好印象。
不過,也有那知道一些内情的,看出了一點端倪,按照從前的規矩、以及皇帝的寵信程度,當是王甫陪同着天子同來,但現在的情形并非如此,隐含的道理頗爲耐人尋味。
嗅覺敏感的考官,已經開始盤算了,就連考生裏面,也有人在思索。
陛前,幾名宰執也在觀察着諸多考生的反應。
“慎之,果然與從前不同了,不再是吳下阿蒙。”看着邱言,馬陽緩緩點頭,并不因爲邱言的那篇策論,就加以敵視。
“不過,這次田遊青孤注一擲,不知慎之能否應對,若官家認定了他與道門有關,這殿試三甲就基本沒有可能了,太過可惜……”
其他幾名宰執表情各異,多少對邱言都會稍微留神,他們身具政事堂,把握朝政,消息靈通,多多少少的都聽到了些傳聞,對邱言的事情,都有所了解。
徐進看着邱言,暗自思量:“此人就是邱言?倒也一表人才,不似苒兒所說那般,隻是不知他是否真的修有神通,不過,畢竟文染考卷,不知最後結果能否出人意料。”
張鏈則是一臉厭惡:“這邱言當真吃裏扒外,我好心提攜他,沒想到他卻也弄新法的那套,若非田遊青自亂陣腳,這次科舉,可是要讓新黨大獲全勝了。”
不隻宰執,坐于禦榻上的李坤,亦将目光投注在邱言身上,感受着對方身上那股淡定氣息,越發矛盾。
在李坤的要求下,有關邱言的情報,已經彙總了一部分過來,邱言從前行事雖未刻意張揚神通,但也沒有刻意隐瞞,是以有不少迹象能夠表明此事。
隻是,這麽一看,也讓李坤看出邱言與道門牽扯不深,而且是在極短的時間内,寥寥數年就修爲有成,由此可見天資,隻是修士修行一定程度,會牽扯氣運,除有大毅力之人,很少能傾向人道,一時間倒令李坤既是惜才,又不敢冒險,陷入矛盾。
“這次殿試,不能将他罷黜,但也不可拔高,乙方尾大不掉……”
正當殿内衆人心思各異之時,禮官則是叫了聲:“行禮!”
頓時,考官、考官齊齊拱手,假期胳膊,朝着皇帝的禦榻彎腰鞠躬。
這一拜,拜的不是皇帝個人,在他身後,有着整個大瑞王朝的氣運,有萬民之念彙聚成龍。
所以,這一拜,拜的是此龍,是天下萬民。
在彎腰之後,邱言神魂中的萬民心火有了反應,融合着的興京意志,更生出一點變化,幾日以來斷絕了聯系的龍氣,再次浮現,充盈心頭,令他略有恍惚。
待得禮畢,諸生落座,有侍從拿來雪白紙張,一一放于桌上。
拿到紙,考生如正襟跪坐,這非是辱人,古人席地而坐,沒有高下之分,都是一般座禮,這裏體現的是皇帝禮賢下士的意思。
而後,陛前有太監扯起嗓子,将殿試的題目喊了出來——
“朕嘗聞兵者國之大事,而今北疆有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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