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枝桢說話的時候,朝周圍環視一圈,見所有人都留神過來,心中大定,接着擡頭朝樓上看去,卻沒有看到邱言下樓的身影,眉頭微微一皺,但很快舒展,口中則在說着:“若說這次的雜文、策論,說難也難,但說簡單卻也簡單!”
“哦?”聽到擾的自己坐立不安的題目,在文枝桢的口中似無難處,諸考生不由好奇起來,有心聽聽這位江南才子的看法。
面對衆人矚目,文枝桢從容而行,來到一處座椅上坐下。
那客棧掌櫃倒也識趣,趕緊讓小二端了杯茶送去,文枝桢接過茶杯,掀開蓋子吹了吹,輕抿一口,當真是吊足了胃口,卻還是未見邱言下來,不由暗自搖頭,這才開口——
“我等世受皇恩,本就當知國利所在,今後爲官,更要兢兢業業,這篇策論便是鞭策、提醒,在文某看來,實在是一場及時雨,如今王相變法,利國利民,爲學者正該緊随其後,那策論自然也應緊扣此處……”
“嗯?他這一段話,似乎還有隐意?”曹漢奇眉毛微動。
“能有什麽隐意?”倒是周貫冷笑一聲,“無非是揣摩考官的心思,指出會試和變法的關系罷了,這點不用他來提醒,誰人不知?隻是,知道歸知道,有幾人能在考場上把握得住?”
另一邊,文枝桢話語未停,正在回答幾名考生的詢問——
“要行國之大利,首先便要知八方各道雨、雪、豐歉之況,執掌各地物價漲落之态……”
這話說出來。令在場諸人有種茅塞頓開之感,隻感文枝桢話中滿是深意,不時與自己所做策論對比,有的振奮,有的低沉。
更有人就其人話中的某一句展開讨論。都覺得收獲不小。
“不愧是江南才子,見識遠超我等!”
“依我看,這文枝桢怕是有宰輔之才,他若能上朝堂,當是社稷之福!”
“這些話,我平時連想都沒有想過。更不要說寫到卷子上了,這文枝桢的腦子是怎麽長得?”
“你是沒想過,我倒是曾經想過,但從來沒意識到它們能連在一起!”
……
聲聲議論,氣氛變化劇烈。
另一邊,看着在人群中侃侃而談的文枝桢。徐苒一臉笑容,眼中異彩連連,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但邊上,龐倩茹的一句話,卻将她的好心情破壞殆盡。
“文公子果然名不虛傳。”龐倩茹說話的時候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一副準備享用美食的模樣。
聽到這句。徐苒立刻想起來,這些日子以來龐倩茹的圖謀,忍不住怒目而視。
隻是她的目光剛投注過去,又有一個聲音響起——
“文枝桢被傳爲江南才子,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姬姐姐?”徐苒一驚,頓時循聲看去,看到的卻是姬筝吹彈可破的面容。
注意到徐苒的目光,姬筝微微一笑:“妹妹不要誤會,我并無其他想法,隻是覺得這位文公子當真聰明絕頂。善于揣摩人心。”
“哦?”龐倩茹頓時來了興趣,眯起眼睛,湊近過來,“看你的樣子,莫非又看出什麽了?”
姬筝看了她一眼。也不隐瞞,點頭道:“王公變法,意在充盈國庫、重振軍威、中興大瑞,諸多新法并非無根而生,我曾聽人說過,不少新法是在前人基礎上完善而來,如均輸一法,根源就是前朝劉晏,文公子的看法,正和劉公不謀而合。”
這話一說,周圍幾人很快明白過來,知道所謂的“曾聽說過”應該是托詞,很有可能是此女自己看出來的,至于那不謀而合,幾人也都心照不宣。
“如此說來,文枝桢算得上是見多識廣,若他的策論也是以此爲根基,定然能入王相法眼,名次不低。”羅家雲低聲說道。
龐倩茹上下打量姬筝,最後笑道:“果然聰慧,心有七竅。”這話看似誇贊,其實是暗諷姬筝的心機太重。
隻是徐苒卻顯得有些不太樂意。
與此同時,在酒館角落,兩名中年文士對酒而言,而後放下酒杯,各自夾了口菜,接着一人便道:“馮兄,你可知道這名女子的來曆?她竟一眼就看出了文枝桢的根底。”
被稱爲馮兄的男子搖搖頭道:“于兄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夠得知?”
這兩名文士,一個姓馮,另外一個則是姓于。
于姓文士失笑道:“這倒也是,不過既然見了,回去之後,便派人去探查一番,也就知道了,倒是這文枝桢,看來是有些才學的,能抓住會試主旨、關鍵,投王公所好,隻是不知,他是否又是紙上談兵之徒,另外,沒有見到那邱言,也不好對比。”
馮姓文士點點頭道:“此話不假,那文染考卷之人,最有可能的幾人,都要一一探查,今日你我本是過來試探邱言的,結果人沒見到,卻遇上了文枝桢,倒也不虛此行。”
“對了,”于姓文士抿了一口酒,“你現在在相國府上,可還習慣?”
“做王公幕僚,施展抱負,豈有不适之理?”馮姓文士笑着吃了口菜,“隻是新黨漸漸站穩腳跟,内部也出現了要争權奪利的勢頭了。”
“哦?何以見得?”于姓文士露出一點意外之色,“我記得,你将市易之說呈上去之後,還說新黨衆志一心,這才過去多久?”
“正是因爲此法,令新黨漸漸把持住了朝中财政,牽扯到了利益,才生出變故,”馮姓文士歎息一聲,“半個月前的上元節,我随相國參加了新黨宴席。席間第一次見到那潘向,就知此人是個不甘寂寞之輩,果然在那之後,他便有心培植勢力,引起了新黨其他人的反抗和效仿。”說着。他的臉上露出遺憾之色。
于姓文士搖搖頭道:“這也是人之常情,人總要活在現實中,世上能有誰人,可以不懼種種約束、規則,一心隻求人道之路?又有誰能無所顧忌的革鼎人道?就算是王相亦要受到種種掣肘,亦有私心。”
說着。他擡手一指侃侃而談的文枝桢,繼續道:“就像此人,看似才學甚高,卷上所書爲國爲民,但不過隻是揣摩考官心思,不過。他若能将所寫施行,無論目的爲何,總歸是好的,怕隻怕,他隻把這點心思當成敲門磚。”
二人旁若無人的談論朝政大勢、宰執大員,甚至對不遠處的文枝桢品頭論足,如果被人聽去。就算不起波瀾,也要激起屋内書生的反應,但奇怪的是,周圍書生不僅沒有半點反應,甚至沒有看到兩人一般。
就這樣,這客棧大堂便成了衆生彙聚之地。
文枝桢與衆人交談會試,持續到傍晚時分,見邱言沒有半點現身的意思,不由搖了搖頭,起身告辭。
那諸多考生、書生方才如夢初醒。殷勤與文枝桢告别,又有人想起邱言,免不了微微議論,但邱言人就在上面,當然不會有人将話說的多難聽。可胡起和戴國依舊免不了面色不佳。
兩名中年文士見狀,也起身離桌。
“看來,今日是等不到人了,不知那邱言何故閉門讀書,難道是因會試耗費了太多心力?什麽樣的文章,能耗費這麽多的心力?除非……”于姓文士眼中閃過一點精芒,與另外一人對視一眼。
“這可說不好,畢竟……”馮姓文士明顯有話要說,但話到一半,卻倏地停住,接着與于姓文士同時一愣,接着四處張望,過了幾息才平息下來,都皺起眉頭。
“剛才發生了什麽?怎麽感覺有人在旁窺伺?”
二人猶存疑惑,但遍尋不果,隻得放棄,付錢離去。
另一邊,龐倩茹等人等了半天,也不見邱言人影,見文枝桢告辭,姬筝也留下話來,就要離去,龐倩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轉,對胡起道:“你家公子不知何時才能養好心神,依我看,我們也不用過來拜訪了,過兩天我設宴一場,以文會友,遍請城中才子,你家公子總不會還不露面吧?”
“自當轉告我家公子。”胡起連忙表态。
沒過多久,羅家雲、周貫等人也都告辭離開。
“總算都走了。”送走衆人,戴國長吐一口氣,與胡起一同上樓,隻是走了沒幾步,卻突然停下。
在他們前方,邱言房間的門已經打開,一臉蒼白的邱言從中走出。
“公子,你這是怎麽了?”以胡起、戴國的修爲,自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邱言的氣息,好像剛剛大病一場似的,虛弱無比,絲毫沒有第三境修士的樣子。
不過,在這虛弱的氣息中,卻還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邱言的那雙眼睛更是閃爍光澤,隻是二人都被邱言表現出來的狀态驚住,沒有注意到這點變化。
邱言并未回答二人疑問,反而問道:“我們還有多少銀兩?”
“嗯?”胡起一愣,報出了一個數字。
邱言眉頭微皺,遞過去一張單子:“也罷,先照這張單子,去醫館抓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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