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股文運,非是三人所發,而是如鋪蓋、華蓋一般,籠罩在三人身上,像是被他們三人擡着行走似的。
“安兄,慕遠病情如何了?”
三人中,有名女扮男裝之人,正是那韓薇兒,她當先行走,令着其他兩人前行,一副輕車熟路的模樣。
其人聲音落下,有人回道:“薇兒不必擔心,師弟沒有大礙,是前些天受涼,還未痊愈,今日複發。”
回答的人,赫然便是九淵書院的安錦,他和韓薇兒口中的“慕遠”,指的則是九淵書院弟子的席慕遠。
他們一行三人,是奉了幾位先生之令,往邱言落腳之處,邀請、詢問的,甚至連文軒品評都顧不上了。
文軒品味,乃文壇盛事,本該有不少人趁勢而起,借這次機會揚名立萬,名傳東都,這些人裏,有的人會扶搖直上,有的難免昙花一現。
除此之外,那些打開心路的文章,都有不凡之處,等諸位先生品評一番,寫下批語,排出名次,文章的作者固要名聲大噪,聚在樓中觀文的儒生裏,肯定也會有人在看過後,心有所感,回去推敲、思索,最後有所成就,過個幾年傳出名聲,也是佳話。
可以說,有這麽多大儒、先生參加的文會,無論發生在什麽地方,都會帶來不小影響,何況這次文會發生在東都,更在文軒樓舉行。
此樓本有些曆史,建成時還有名動一時的青年才俊爲樓寫序,而東都則是幾國古都、當朝陪都,文萃之地,凡此種種,足以說明此次文會之盛。即便不入史中,也會入文人騷客的文裏、詩裏,流芳千古,流傳出諸多故事,傳揚出幾個名字。
隻是。随着邱言幾局對弈、在棋盤上寫了一篇文章。事情卻是發生了變化,之後的發展,早已出乎衆人預料。
這手談服人。寫文動心,自古都是文東一時的名家所爲,但凡能做出如此事情的人物,沒有不青史留名的。
邱言以棋傳心,下棋的時候,和人印證學識,得了自身所需,也降了他人心靈,而那篇文章。不隻引得衆人心中變化,最後更令幾人争奪。其中兩人身份不凡,名聲不低,而第三人本來默默無聞,沒過多久身份大白,引得諸儒震動。幾乎不敢相信——
那奪走棋盤文章的人,赫然就是幾個月前掀起軒然大波的反賊書生,黃彥!
反賊不懼緝捕,回到危險之地,本就充滿離奇味道。可爲茶餘飯後談資,而這個反賊卻又因邱言的文章,不惜暴露行藏也要出面争奪,最後更借聖賢之語逃脫,那留下來的一張桌子,因寫字時力透布帛,留下痕迹,同樣引得他人争奪,更增傳奇色彩,被人編成評書、話本,也毫不爲奇。
實際上,未過幾日,文軒品評的事流傳開來,果然被一些說書人注意到了,傳出了一段“邱生舞文”的傳奇話本,此乃後話,暫且不表。
且說邱言在文軒樓裏做出諸多事情,已注定要名聲大動,緊接着諸多大儒從樓上走下,不問其他,隻問邱言去向,讓衆人紛紛猜測,不明緣由。
沒過多久,謎底解開,原來邱言拿了自己的一篇文章過來,讓人品評,此事一出,樓中嘩然。
要知道,文軒品評不同于以往,不是什麽人寫出衆文章,都能拿過來讓人品評的,須的是開啓心路、能令人魂入士林的文章,才有資格列于此處。
邱言敢将文章送來,無疑透露出了這麽一個信息——
其人确實打開了心路,入過了士林!
一石激起千層浪。
樓上樓下的儒生沸騰起來,議論紛紛,就算礙于大儒在場,不敢張揚,但卻藏不住心中震驚。
文軒樓裏的儒生,之所以敢向邱言挑戰,就是因邱言最近風頭正勁,卻沒有入那士林,才被當成衆矢之的,畢竟都是文人,知道名聲之下未必沒有虛士,這才動了心思。
可士林不同,有天地文思彙聚,能開啓心路的人物,都是被士林認可的,怎麽可能沒有文采、學識?思及這些,旁人挑戰時,就會有所顧忌。就算有人覺得自己時運不濟,也不會那般托大,更不會群起而攻。
得知這些,不少儒生有些後怕,更有人慶幸,他們卻沒看到,曾經出面與邱言對弈的幾人,卻是面色不變,沒有露出懊悔之色,反而都流露出滿含收獲之意的滿足之感。
不過,這陣議論沒有持續多久,就被另外一個消息取代了——
諸位大儒正急去尋邱言!
盡管,大儒們都做出一副沉心靜氣的模樣,但并非毫無端倪——
善于揣摩人心的人,能從他們的言語中發現痕迹;
善于察言觀色的人,則從幾位先生下樓時的急切中,明白了一些事情;
還有不少善于推算的,結合前後事情,很快就理出了一條脈絡。
随着韓薇兒等人被派去尋找邱言,整座文軒樓中的衆人,已經有些意興闌珊了,知道自己如論如何去做,都難免要被邱言蓋過風頭。
幾名大儒返回房間,繼續排列文章名次,在幾篇文章上寫下了批語,卻将邱言的那篇給空了下來。
随後,這幾篇開啓了心路的文章,被放置在一樓大廳,供來人品學,隻是這時已沒有幾人還有心思在這上面,隻有爲數不多的人能沉下心去觀摩、揣摩文章深意,大部分的,都顯得有些心神不甯。
在這其中還有段插曲,那九淵書院的高徒,自幼就有神童之稱的席慕遠,在聽聞邱言之事後,竟是氣淤胸口,難以舒解,直接口噴鮮血,驚住了不少人,被幾名九淵書院的弟子帶着回去了。
事後,衆人交談時,都略有猜測,這位青年才俊,一直以來一帆風順,傲視同齡,突然間蹦出來一個邱言,連大儒都尤爲重視,令席慕遠心有不甘,妒火攻心,才會發生如此事情。
此事之後,并沒有人感到兔死狐悲,反而都有些幸災樂禍,蓋因席慕遠平日裏恃才傲物,爲人所不喜,隻是礙于其學識、背景和名頭,不敢有人出頭罷了,這次邱言無心插柳,讓席慕遠出了個大醜,讓不少人對邱言的感官有所改變,這對邱言來說,又是意外之喜了。
不過,那時的邱言,已經回到廟外屋舍,與馭虛道主交上了手,根本沒心情理會,反倒是女扮男裝的韓薇兒,在奉命過來的途中,一副好奇模樣,使得同來的安錦頗爲頭疼。
席慕遠吐血昏厥,這受涼病複的說法,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的,旁人能夠議論,他安錦身爲席慕遠的同門,豈能附和?
實際上,這次邀請邱言,本不需要他出面,可席慕遠鬧出了這麽一出,若是不作出表示,難免傳出一些閑話,說九淵書院與邱言有龃龉都是輕的,要是被人說書院妒賢嫉能,可就不利于清名了,爲防萬一,安錦方才同行,打消流言。
韓薇兒聽了回答,也不多說,點了點頭,掃了一眼周圍,停下步子:“從這裏開始,就要離開這條小路,步入林中,林中會有野獸,安兄是書生,恐有諸多不便。”
安錦搖搖頭道:“安某雖是一介書生,但君子六藝并未拉下,自問體魄尚可,不會給兩位拖後腿。”
韓薇兒點點頭,目光一轉,視線落在另外一人身上。
這次過來邀請邱言的人,除了韓薇兒和安錦之外,還有一人。
韓薇兒認識邱言住所,要來帶路,安錦是爲了書院清譽,随同而來,這第三人所代表的,卻是晏王。
晏王在文軒樓中,做出了要和邱言和解的模樣,說是想請邱言一叙,隻是他身爲親王,如果親自過來,那就不是善意,而是惡意了——邱言再怎麽有名,在旁人看來,不過就是一舉子,堂堂親王,屈尊降貴的過去邀請,往小了說,事關皇室連綿,往大了說,不免讓人覺得邱言不知輕重。
除此之外,若有人給晏王扣上個禮賢下士的名頭,那兩人都要倒黴——你一個王爺,吃喝不愁,一生榮華富貴,老老實實呆着就行了,搞禮賢下士那套所爲何來?莫非有心要再上一個台階?連帶着邱言也會受到猜忌。
所以,這過來邀請的,絕不能是晏王本人。
注意到韓薇兒的目光,代表晏王過來的男子微微一笑,道:“韓姑娘盡管帶路就是,楊某自問還有些自保之能。”
“楊兄都這麽說了,小女子就恭敬不如從命,兩位且随我來。”話落,韓薇兒轉身步入密林,餘下兩人亦步亦趨。
一入林中,陽光被樹冠遮擋,顯得陰暗,四周之風帶着絲絲涼意,讓安錦稍微縮了縮脖子。
突然,前面傳來沙沙聲像,像是有什麽生物撥動草叢。
三人聞聲停下腳步,沒過多久,一名壯碩男子分開草叢走了出來,他看了三人一眼,抱拳道:“某家戴國,奉我家公子之命,過來迎接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