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屋的兩人面面相觑,愣了好一會兒,才低聲交談起來。
“看來事情又有變化。”
“不過,那邱言先前隐藏身份,低調行事,顯是有所懼怕,現在被人揭穿,有他頭疼的。”
“不錯,我等靜觀其變,讓那幾個被收買的儒生出言挑釁,将局勢攪得再亂一點。”
兩人定計,接着邁步來到了一樓。
這才發現,邱言竟被圍了起來,裏三層、外三層。
“這是什麽情況?”兩人對視一眼,靠了過去,想要和那幾名儒生聯系上,沒想到走到跟前,卻聽到人群中的儒生對話,心中越發迷糊。
“這邱言好大的口氣,嘴上說要讨教,但那幅來者不拒的模樣,分明是挑釁咱們啊。”
“且看他如何收場,你又不是沒有看到,這邱言身份暴露出來後,那崇禮書院的高松,臉色直接就變了。”
“不錯,他先前還說邱言是故作驚人之語,并無真才實學。”
“這下有好戲看了,高松吃了個暗虧,定不會善罷甘休。”
“讓他們鬥着,我們靜觀其變,摸清邱言根底,再出手也不遲。”
“不錯,這種一朝成名之人,存在很大僥幸,主要還是運道好,經不起旁人論戰,不然的話,他現在應在那士林裏,而不是站在文軒樓中。”
“是這個理……”
……
一聲聲,一句句,話語吵雜,落到那二人耳中,卻讓他們抓住了一點脈絡。随後找到與晏王有聯系的一名儒生,詢問了前因後果,這才知曉大概。
原來,韓薇兒的那一聲,叫破了邱言身份,引得樓中諸人心思轉動,一時間暗潮洶湧,但真正感到難堪的,還是剛剛下了定語的高松一行。
那高松貶低邱言,結果一轉臉。邱言身份暴露,要知道,在傳聞中,邱言可是論敗了名噪一時的賀書長,這樣一來,無疑會讓人覺得高松的眼光不怎麽樣。
形勢比人強,他高松爲了書院和自己的名聲,不得不站出來,與邱言印證所學。
卻沒想到。邱言卻是搖了搖頭,居然提出了手談對弈。
用手交談,就是下棋。
這倒也沒什麽,對弈本就是士人學子的娛樂方式。涉及到布局、心智、應對,側面上也能體現出個人修養,那高松也就應了下來。
其實,眼下品評還未出爐。聚集于此的書生們,也知道不好喧賓奪主,都有所收斂。這以棋對弈,也算開胃菜,正好試探邱言深淺。
讀書人多惜名,不摸楚邱言的底子,沒幾個人會貿然出頭,畢竟邱言的名頭擺在那裏,縱然傳言難免會有所出入,但論敗賀書長确有其事,由不得旁人輕視。
隻是,邱言随後一句話,卻将人群引爆——
“邱某欲擺一局,恭迎各位,也無須一對一的對弈,但凡有心挑戰的都可出手,邱某一并接下。”
這話乍聽之下,似無不妥,但放到眼下的這個環境裏,那可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了,要知道,邱言身份暴露後,立刻成了衆矢之的,在場之人,或明或暗,都有心要踩他揚名,隻不過心有顧忌,這才各自按捺。
但邱言的這話一說,局勢立刻翻轉,不再是他等人挑戰,而是主動向在場之人發出了挑戰!
文人之争,自古不絕,廟堂奪利,凡俗争名,有幾個人能夠免俗?至少來到這裏的人,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懷着種種目而來,邱言的話在他們耳中,乍一聽似乎謙遜,但一轉念,就覺得狂到沒邊兒了!
都是寒窗苦讀出來的,自認不輸别人,此來東都,本就是沖着文動聖賢,直入士林,結果被淘汰下來,而今前來文軒品評,其實指望柳暗花明,又怎麽會承認技不如人?
更不要說,邱言話中潛意,分明就是沒把在場之人放在眼裏!
當下就有幾個沉不住氣的,出來要和邱言理論。
就連那高松都是聞言一窒,眼中泛起寒芒,卻還是露出笑容,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有種冷冰冰的味道,就聽他道:“邱公子未免有些托大了,在場衆人,各有千秋,你即便自視博學,也不可能傲視當下。”
邱言點點頭,正色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邱某這次過來,本就要與他人交流所學,本想默默行事,沒想到成了這麽一副局面,與其等諸位車輪,倒不如主動接觸了。”
身後,劉展鵬等人暗暗叫苦,有心提醒邱言,又怕殃及池魚,隻好強自忍着,在他們看來,邱言這是被擾了心境,進退失據了。
但實際上,邱言所說卻是心中所想,他本不欲挑起瑣事,可形勢一變,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卻又随之轉念,意識到了其中契機。
“與其被動承受,不如主動出擊,再說了,這樣一來,不僅能名正言順的與人印證學識、文道,還能充實人道經曆,同時震懾後來者,斷絕旁人念想,防止日後再起波瀾。”
正所謂福禍相依,關鍵是調整心态,從容應對。
有了決定,邱言方才說出那些話,卻刺激到了高松等人,高松搖頭,跟着便道:“既然邱公子你已經有了決定,高某不好再勸,我略通棋道,便先讓我來投石問路吧。”
話落,就吩咐人去樓裏取棋盤,這文軒樓平時就供士子文人往來,琴棋書畫自不會少。
隻是不等那人走遠,邱言就将之叫住,随後道:“請兄台取來一張布帛,邱某要親自畫上棋盤。”
“自己畫棋盤?”這一下,連高松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隻覺得眼前這人太過古怪,其他人亦覺得邱言行事不着邊際,有故弄玄虛的嫌疑。
邱言卻不管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他這次要擺下棋局、挑戰衆人,本就不是爲了文道虛名,就算被人論敗也是無妨,關鍵是在和人印證學識的時候,總結出所需感悟。
愣了愣,高松眯起眼睛,看着邱言,見對方絲毫不爲所動,最後轉頭道:“既然是邱公子提出的擺局挑戰,自要順着他的意思,去找布帛吧,再拿筆墨來。”
那人這才離去,沒過多久,就把東西拿來。
邱言也不耽擱,選了張桌子,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将布帛鋪好,用鎮紙壓住,拿筆沾墨。
這布帛顯是經過剪裁,正好是棋盤大小。
拿住筆後,邱言閉上眼睛,不言不語,似在醞釀情緒。
旁人看到這一幕,有的忍不住發出嘲笑之聲,覺得邱言又在故弄玄虛,但大多數人還是順勢壓低了聲音,他們讀了這麽多年書,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的道理還是懂的。
尊重别人,是做人爲學的基本。
一時間,樓中雜聲漸去。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會兒,正當有人耐心耗盡之時,邱言突然睜開眼睛,手一落,筆尖點在布上,跟着手臂一橫,筆尖滑動,在布帛上留下長長一條橫線。
這條線一出,立刻迸發出雄渾氣血,熱浪升騰,令空氣中的水分凝結。
初春天,乍暖還寒,人對于氣溫的變化最是敏感,滿屋子的儒生,一看到布帛上方的霧氣,感到周圍氣溫的變化,立刻都閉上了嘴巴,臉上露出一點驚容,就連高松也不例外。
“這個邱言,筆下生韻了。”他一下子就看出了緣由,這高松雖然學問不低,于書畫一道卻沒有多少天資,雖能寫得一手好字,但無神韻。
“在這一項上我不如邱言,不過字與學識無關,最多是個人修養,且看此人手談時有何表現,嗯?”
高松正在想着,突然眼皮子一跳,從邱言筆下棋盤中,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意境。
此刻,邱言已在布上留下諸多橫道,筆墨間距離相等,單憑肉眼根本看不出差别,隻是這一筆一筆,居然讓高松心神漸漸恍惚,隐約間,從那一條條橫線裏面看到了一片大地。
這種感覺,在邱言動筆畫豎時,達到了極緻!
棋盤看似簡單,但一橫一豎,乃是縱橫,一道一道被他畫出來,好似天羅地網一樣,暗合上古井田,小小一個棋盤,裝的卻是天下。
不過,單純的棋盤,自然沒有意義,要放在人前,人心駕馭棋子,按規則而行,方能經天緯地。
高松盯着邱言的那隻手,目光随着筆尖而動,生出錯覺,就好像邱言不是在畫棋盤,而是高居廟堂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以法度、規則治理萬民社稷!
“我怎會生出這樣的錯覺?”
猛地搖了搖頭,高松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暗自疑惑,但看向邱言的目光中卻多了警惕之意,緊接着,他發現周遭衆人,一個個呆呆愣愣的盯着棋盤,似丢了魂般。
“嗯?這是怎麽回事?”高松心中一凜,生出一個猜測,但不等細思,邱言筆下陡生異變!
就見他那最後一筆落下,棋盤成型,跟着布帛“騰”的一下,從桌子上飛了起來,淩空旋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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