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便道:“佛門雖然有些邪門,卻隻是疥癬之疾,我所說的災禍并非此教。”
“疥癬之疾?”聽到回答,邱言不由動容,要知他與那和尚交手,尚且要出動本體,固是因爲自虛空降臨的意志太過強大,即便隻是投影,發揮不出真正實力,依舊讓人驚顫,佛門實力由此可見一斑。
如此佛門,在那道聲音口中,卻隻是疥癬之疾,不得不讓邱言警覺起來。
“本神知你心中疑惑,對那尊降臨佛陀心有餘悸,”聲音的主人猜出了邱言心思,嘻嘻一笑,“你這是多慮了,那尊降臨佛陀也曾在五沼深處出現,掀起不小風波,但也被我發現了一點端倪。”
她說到這裏突然住口,似是要吊邱言胃口,要等邱言詢問,才會緩緩道出,借此掌握主動。
不過,邱言這時已然評下心頭意念,把握心念,毫不猶豫的割斷了與柔媚聲音的聯系,随後神目向下一看,在逢林寨上掃過,神力自口中湧出,傳出宏大意念,安撫寨民。
寨民自是一番激動,從他們身上升起的願念越發濃郁。
随後,邱言伸手虛抓,将那和尚的幹癟身軀卷起,接着身軀化光,融入泥塑,不見蹤影——
畢竟是神祇,若懸浮于空中,半天不見動靜。難免讓信民生出不必要的想法,邱言這一去,寨子依舊安靜,氣氛壓抑。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但多是念神祇之名,今夜,寨民連安眠都做不到。沒過幾日就紛紛請了神像入屋,早晚祭拜,又令家中菜肴味道變化,又是一番驚歎,這都是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邱言融入神像,借法域而去,轉眼回到竈山,直接坐上山頂岩椅。閉目不語。
過了許久,終有一道七彩神念傳來,神念中傳出嬌媚之聲:“你這番行徑當真失禮。你我正在交談。何故突然離去?”這話字字柔和,似少女嬌嗔,聲音所至,便能在心中凝聚出一張薄怒的嬌媚面孔。
但邱言絲毫不爲所動,淡淡傳念:“你來找我,非是我去求你。你言及許多,無非是爲了拉我下水,與你同抗災禍,但凡說客,開口首句必然小事化大。危言聳聽,但如你這般故弄玄虛。卻難見真心誠意,如果有心,不妨将事情說個清楚。”
“本神知道你這是故作姿态,其實還是想知道佛門虛實的,”那聲音回應着,似乎看穿了邱言的内心,但接着話鋒一轉,“不過,本神這次确有誠意,就是将事情說出來也無妨。”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看似簡單,但不平凡,若是一個不查,在言語上失了主動,今後若真有聯手機會,難免就會被另一方牽着鼻子。
對于這個未知神靈的到來,邱言在回返時,就已思索了一番。
此神與沼人有關的,自從上次交手後,邱言便友猜測,覺得這個沼人神靈可能被某種力量禁锢。
不止此神,在邱言看來,這五沼之地本身就很怪異,明明有着神靈,但卻依舊混亂,甚至連部落之間的祭祀變化,都不受多少約束,最多是祖靈靠着血脈聯系,而本能幹涉。
神靈對這片土地,并無太多掌控。
這次未知神靈再臨,開口就是災禍,并且提議聯手,說邱言與她乃在一條線上,表面看來有些突兀,但邱言結合自己所知之事,聯想到劍南道的神道沉寂,便有了猜測,知道對方很可能不是在危言聳聽。
那聲音輕笑一聲,七彩光芒凝結起來,化爲一團,閃爍光澤。
“本神所知的佛門之事,都蘊此念之中,就是不知,你有沒有膽量來拿?”
邱言拿眼一看,擡手一抓,就将那團神念吸攝在手,用力一捏,神念破碎,内裏信息流轉出來,紛至沓來——
佛陀……真言……皈依……灌頂……即身成佛……
内容雖不巨大,但繁雜至極,足以将常人頭腦撐炸,但對神靈來說,隻要轉念就能平息。
與邱言所想的不同,信息不涉及此世佛教的主張、教義,最多提到一點,就是此教自西邊的竺坨蘭傳來,有多個分支,進入五沼地的隻是其中一支。
除此之外,這段神念中,詳細介紹了佛門的一些神通,也讓邱言明白,爲何那未知神靈,會說佛門在五沼地的傳播隻是疥癬之疾了。
原來,如那和尚般,以自身引動虛空意志降臨,凝聚金色巨人,也就是他們口中的“佛陀”,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極其不易。
實際上,這個在五沼地傳播的佛門分支,有着不少規矩,其中最核心的一點,就是傳承須經灌頂,過程複雜繁瑣,要設壇、供養、誦真言,最重要的是要有導師,導師稱“阿阇梨”,受傳承者稱“喇嘛”。
身有傳承的喇嘛,每一個都是沼地佛教的中流砥柱,不止精研佛法,更是修爲高深,是傳播佛法、擴展沙門的先鋒,除此之外,喇嘛的關鍵之處,還在于本身能夠收集“真言”。
所謂“真言”,佛門自有說法,在這段神念中卻無具體介紹,卻從神道角度進行解析,在那未知神靈看來,這個“真言”,就是佛家的香火願念,由生靈的覺悟而生,亦可從魂中提煉出來,是佛家神通的根本。
平日裏,諸喇嘛運轉神通時,就需消耗真言,從而發揮出遠超自身境界的力量,而呼喚虛空意志、即身成佛的法門,同樣需要消耗真言,而且數目巨大,往往會消耗的一幹二淨。
這即身成佛,是沼地佛教的底牌,喇嘛面對一般對手,以真言可越級交戰,可一旦對上神祇,就需用這等法門,呼喚虛空意志,凝聚降臨佛陀。
但是這個法門限制不少,不僅要耗費氣血精華,更要縮短壽命,除此之外,被呼喚來的虛空意念,凝聚出的金身佛陀,威能還受喇嘛本身佛法局限,需以自魂作爲養料。
金身佛陀持續時間越長,召喚者透支的就越厲害,不隻是透支氣血,更透支魂魄,透支生命,透支意念,連智慧都要被透支!
當然了,也會将好不容易積累出來的“真言”全部耗盡!
這也就不用奇怪,在燈滅之後,沼人會煙消雲散,而那喇嘛和尚則血肉幹癟,若非其功法特殊,恐怕連屍體都留不下來。
而今,那屍體被邱言帶來,探查之後,發現已成空殼,宛如木乃伊一般,隻是骨骼中還有古怪。
說起來,這沼地佛門的傳播倒是奇特,傳到一個部落後,就有喇嘛來講法、講佛,激發部落衆人佛性,是以擴張速度有限,同樣的,一旦感染了一座部落,沒過多久,這個部落的上上下下就會發生變化,從行事到生活,乃至認知,都與從前不同。
“從傳播速度上來看,确實威脅不大,隻是,一邊降魔、一邊講法,步步爲營、穩紮穩打,那些喇嘛在傳教時身體力行,這樣建立起的信仰,可不容易撼動,與之相比,我的祭祀傳播就簡陋許多,而且事事親爲,畢竟有着局限性。”
想到這,邱言腦海中閃過幾道身影,其中包括了沼人王子葛洛蘭和那逢林寨的元守方。
“不知這信民之間,到底有何分别?”
這時,邱言心頭一動,人文火種一動,分出一點竈火,将一點外來神念磨滅。
那未知神靈傳來的信息,雖詳細介紹了沼地佛門,卻也暗藏一手,被邱言識破。
磨滅了這點隐患,邱言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傳念問道:“你先前所說災禍,是否與劍南道的道城隍有關?”
這話一說,柔媚之聲并未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才道:“你是猜出來的,還是早就知道?”
聽了這句,邱言心中大定,知道所猜無錯。
劍南道的道城隍,便是那呂良,上天許久,不見歸來,但這是相對于凡人的時間觀念,對神祇來說,幾個月、幾年,在漫長歲月中,不過一瞬,一夢百年,滄海桑田,都是尋常。
“呂良若是回來,神靈身的清閑日子也就到頭了,當務之急,是将所有積累轉化爲實力。”
一念至此,邱言便又傳念:“既然你有心聯手,不妨先将自己的來曆說清楚,那信民的劃分也該說個明白。”
兩尊神靈隔空傳念,經過幾次暗中争奪,到了現在,邱言已然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
那柔媚之聲再次沉默,約莫兩三息後才道:“本神身份,你很快就會知曉,時機來臨,瞞也瞞不住,但現在還不能透露,并非本神故弄玄虛,而是事關因果,想你也能猜到,我等五沼之神行事多有不便,一個神名,牽扯甚多,至于信民劃分……”
“你應已發現,這世上之人,有的根本不信鬼神,有的則對鬼神毫無敬畏,甚至妄想蒙蔽、操縱神祇,而有的人,是見神拜神、遇鬼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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