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所求的，無非就是離開這裏，”邱言看着老人，從容道，“饑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你方才也說了，人性惟惡惟私，他們被困了，當然想要逃脫，這本無可厚非，嗯？”
當邱言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突然心頭一震，感到有種玄妙感應傳遞過來，隐隐與自魂相連，意識中浮現出一顆蒼藤古樹的景象。
但這種冥冥感應卻被老人的笑聲打斷——
“饑而欲食，寒而欲暖，這是孫聖的話，既然你也明白這個道理，就該知道自己所爲毫無必要，隻有對他人有好處的事情，他們才會記住，老朽如若不說，你今日在屋中所爲，他們根本不會知曉，世人之所以爲善者，是欲讓人傳頌，多是僞者，孫聖曾言，善者僞也。”
邱言眯起眼睛，回應道：“‘僞’這個字，本意可不是虛僞，而是指‘人爲’，所以這個字，左邊是‘人’，右邊是‘爲’，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并不是說善良的人虛僞，而是說正因爲人性爲惡、才要去追求善，本性源于天生，人不能創造天性，卻可以改善，不然何以要建立秩序？若無秩序，世間隻有弱肉強食。”
說到這裏。剛剛平息的心境越發清明，魂中紅色越發濃郁，其意識更有凝結起來的趨勢，而那古樹遙感亦越發清楚，讓邱言漸漸有了猜測。
随後。他話鋒一轉：“不過，行事出自天性，閣下之所以說出這麽多謊言，更想讓邱某出去，将山上儒生魂斬殺殆盡，應該也是出自本性，是爲自己打算，你……”
說着說着，邱言朝四周看了幾眼，吐出一句話來：“你應該是被困在這間屋子裏。難以出去吧？”
這話一說，老人的面色驟然一變。
邱言依舊自顧自的說着：“士林依托人道而生，即便危險，依舊留有生機，士林陰面很有可能是被同化之人的生機所在。推而廣之。建立者立下士林，應該不是爲了讓人來此送死，估計有曆練後輩子弟的想法，定然會留下出路，你曾說過闖三關九死一生，這一生或許就是出路……”
說到這，他壓低了聲音：“如果我聽了你的話，将他人的生路斷絕，不知會發生什麽事情？”
說的同時，邱言已經走到老人面前。他收斂了表情：“退一步來說，既然三關内容未知，一個不經意的決定就會失敗，如此一來，也許我離了這間茅屋，就會失敗也說不定，說到底，你并未給出明确标示，如何能讓我知道，我是真的在闖關，并且過關了。”
這話落下，房間裏陷入寂靜。
過了約莫十幾息的時間，寂靜方被老人打破，他歎息一聲：“既然你已經發現了，那老朽就沒有什麽需要多說的了，隻能在此恭賀。”他的話語中，有一種滄桑之感。
話落，老者深吸一口氣，接着緩緩睜開了雙眼。
霎時間，房間内的光線扭曲起來！
隻見老人的兩隻眼睛裏面，并無眼白、瞳孔，而是有着兩團漩渦，不斷旋轉，釋放出玄妙意境，不過這兩眼内的旋轉的方向有所不同，一隻眼爲順時針，另一隻則是逆時針。
旋轉方向不同，帶給邱言的感覺也有不同，他看過去的時候，老人的左眼讓他生出一種心神要被吸攝進去的感覺，而另一隻眼睛，則帶來被排斥意境，仿佛自身要被從這片天地中割裂出去。
“這是……”
“老朽的這雙眼睛，就是通過第一關的證明，你已用實際表現，證明了自身，不隻是有勇，而且有謀，沒有因未知的恐懼而退縮，也沒有得意而忘形，沒有因爲他人的慫恿而行兇，沒有因爲無序而迷茫，這第一關自然是通過了。”
“第一關？”邱言心頭一跳，“如此說來，剛才你所說的第一關、第二關，都是謊言？”
老人點點頭，笑道：“不過，走出此房，并不會讓你失敗，但是一旦殺戮他魂，就會觸動士林禁制，那時就不是功敗垂成了，而要承受整個士林的懲罰，能認清這一點，證明了你的判斷，現在擺在你面前的……”
不等對方把話說完，邱言就出言打斷道：“這麽說，我若是斬滅諸魂，不隻是他們白死了，就連自己也要受到懲罰，但‘懲罰’這個詞，不是魂滅，是否與閣下的脫困有關？”
面對質問，老人沒有半點回應的意思，隻是繼續道：“擺在你面前的是兩條路，一條是自老朽的左眼進入下一關，而另外一條，是從老朽的右眼返回士林陽面，不過……”
說到這裏，老人擡起枯瘦如柴的手臂，伸出一根手指，淩空虛點。
轟！
狂暴氣流爆發開來，邱言之魂幾乎被這突來的狂風吹散，依附在魂中的長河幻世轟然破碎，内裏隐藏的諸多魂兒飛了出來！
這些魂兒，是邱言在礦母殿堂破碎時，将展城、展圳等一衆儒生之魂收入河中，連帶着北明和唐傾也在其中。
而後，複蘇神祇破釜沉舟，整個殿堂破碎，邱言跌落到士林陰面，長河幻世收入魂中，連帶着融入其中的諸魂，也跟着潛藏起來。
但是眼下，随着老人的擡指一點，諸魂現身，被吹得從門窗中飛出，化爲一道道身影，跌落在地。
這一落，聲勢不小，衆人爬起來之後，都感到有些頭昏腦漲，但北明老人和唐傾卻是在第一時間靜心凝神，做出了警戒之狀，然後小心打量周圍，遊目四顧，看到了這一片陌生的竹林。
“這裏是哪？”
很快，衆魂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到了面前的茅草屋上。
“邱公子，發生了什麽事情？少爺在哪？我等……”北明看了屋中邱言，便強定心念，走上前去想要詢問，但沒走兩步，就被無形護罩攔住，根本靠近不了茅屋，“這是怎麽回事？”
他立刻意識到情形不對。
屋内老人沒有理會他的話語，隻是看着邱言：“你帶外魂來此，就要受到約束，如果你你自己選擇返回陽面，那這些人就要留下來，與此地困守。”
“他們要留下來？”邱言皺起眉頭，北明等人出現在這裏，雖是拜複蘇神靈所緻，卻也是因邱言而起，一旦衆魂被困，邱言也脫不了幹系，要被因果糾纏。
“閣下言下之意，邱某若選擇繼續闖關，這他們就能離開？隻是，我又如何能知道，這不是另外一個謊言呢？這真假虛實的道理，可是被閣下演繹的格外精彩。”
“一旦做出決定，自然會知真假。”老人并不争辯，“你可以好好考慮。”
但邱言直接就道：“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麽好考慮的了，邱某自然是繼續闖關！”
不假思索的回應，并非全爲了救人，而是邱言想要更進一步的了解人道，就在剛才，邱言已察覺到，一場難得的機緣即将落在自己身上。
話音落下，突有意念隔空而來，讓邱言心中多了幾句話，他頓時明了，知道老人确實沒有說謊。
“好！”老人點點頭，擡手一揮，屋外衆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狂風卷起，拉扯着飛入屋中，旋轉着，沖入老人的右眼，消失不見。
待風平浪靜，邱言看着老人，驚疑不定的道：“剛才那道意念告訴我，閣下也是闖關之人？”
聽了這話，老人愣了愣，随後露出苦澀笑容：“不錯，老朽的第一關，不知何時才能闖過。”
看着對方的表情，邱言沒有追問，隻是點了點頭，向前踏出一步……
就在這時！
嗖！
一道魂影自外飛來，瞬息而至，其勢甚急，流露出孤注一擲、勢在必得的意境波動！
“我趙遊養兵千日，就用在此時！”
這道魂影赫然是趙遊！其目标，竟直指老人的右眼！
此人先前走的幹脆，轉眼不見了蹤影，可現在來的突然，一走一回，并未受到無形護罩阻隔，顯然是有所籌謀！
但邱言卻未表現出意外，他擡手一抓，手中迸射出幾道意念，凝聚成識，纏繞向前，直接将趙遊所化魂影抓住，跟着向下一砸！
轟隆！
魂落地上，直接散開，而後又聚集起來，形成趙遊的模樣，卻是虛弱至極，他擡起頭，看向邱言，張口欲言。
但邱言卻看也不看他，隻是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接着一腳邁出，化爲一道光華，融入老人左眼！
而後，光影流轉，影像變遷，有古樹在心頭若隐若現，飄忽不定，等四周重新文星，入目的是一片漆黑，但在前方卻有一道人影。
那人似有所覺，轉身看了過來，露出笑容。
“邱兄，你果然也來了此處，未讓白昭元專美于前。”
見到此人，邱言瞳孔一縮，吐出一個名字——
“陳井……”
ps：
感謝“orisun”投出的月票！感謝“道合法飛”的打賞！
士林篇即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