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路前行,陶英心中的混亂終于平息下來,開始注意起周圍的風景來了,并且試着體驗其中意境,此間的很多感受,在陽間、魂鎖肉身的時候,是難以感受到的。
展圳微微一笑,介紹起來:“此界的高山,都稱‘書山’,隐藏了很多珍貴的經驗和知識,卻不容易得到,我們來到士林,書山便是一大目标,山中有礦,能從中吸納學識。”
“說起來,兩位剛才是在林中發現我等的?”陳井回頭看着身後樹林,“不知這樹林之中有什麽玄妙?”
展城回應道:“士林、士林,指的正是平地叢木,此林廣達,幾乎沒有邊際,外界便以此代指這片奇異世界。”
陳井面露異色:“這便是士林?先前穿行時,陳某并未在裏面感受到太多異樣,宛如平常樹木。”
展圳笑道:“那是自然,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士林中能成型的樹木,哪一個沒有百多年、幾百年的曆史,沉澱下來,茂密嚴實,看上去自然與普通樹木相同。”
“願聞其詳。”陳井聽出對方話裏有話。
“其實我剛來的時候,對這片林子也感奇怪,後來聽了旁人講解,才知道厲害,”展圳說話間,用手指了指地上疑霜,“這霜爲疑,遍布各處,但凡能沖破疑霜的樹苗,可見其道堂堂,不會被疑惑困擾。”
“三弟,不要故弄玄虛。”展城卻是突然出聲打斷。
“是,”展圳搖了搖頭,口中話語有了變化,“說這些。也不算故弄玄虛,這些樹木,每一棵都對應陽間一人,是他們學識、知識、學問、氣節、思想的結合體。”
“哦?這麽說來。這裏面也有對應你我的樹木了?”陳井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似乎是來了興緻。
“有是有,但卻不容易找到,”展圳說着。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接着才繼續道,“其實這就和你我爲學一樣。開始的時候,隻是讀書種子,看不出好壞。但學了一些東西。有所記憶,有所感悟後,這種子就發芽了。”
“原來如此。”陳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是明白過來了,“讀了書,待積累了一些學識,就算發芽。這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但在那之後,卻要堅定了本心,能從書中有所領悟,有了做人做事的準則,這才能算是紮了根。”
“陳兄果然聰明絕頂,一點就透。”展圳稍微恭維了一下,“不過,這還隻是讀書、記憶,想要爲學,肯定不夠,要等有了一些經曆,和書上所學印證,這樣就會有疑問、疑惑,終有一日能沖破疑惑,才能真正成爲這裏的樹苗,不然的話,根本難以破土而出。”
“展兄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陳井點點頭,目光再一次掃過樹林,“我想,就算是沖破了疑霜,成長下來也不容易,這樹究竟能長成什麽樣,和對應之人的心境怕是也有聯系。”
“正是如此,”展圳點點頭,“我聽人說,如果能找到對應自己的那一棵,會有意外的好處,但士林廣大,樹木繁多,如何去找?”
陳井微微颌首,然後又道:“确實如此,但樹林如此茂盛,想來不會隻對應陽間現存之人,那些逝去之人的樹木,應該依舊存在吧?”
“恩,”展圳感歎了一句,“逝往之人,其魂魄或許歸冥,但一身所學卻留存此處,一樣成長,甚至有所發展,就連一些在陽世散佚、斷絕了的學說,在這裏都能找到痕迹。”
接着,他說出了一句讓旁邊的邱言、路道人意外的話來:“傳聞有言,對應聖賢的樹木也都伫立在林中,如果能夠找到,加以繼承,可謂脫胎換骨。”
“聖賢?”陳井眼皮子一跳,“你說加以繼承,如何繼承?”
“這每一棵士林之木,其内學識被樹皮封鎖,揭開樹皮,與之接觸就能感悟,不過,單純一棵積蓄的學識、記憶有限,而林中樹木又根須相連,破開一棵,便會遭受到大量學識、智慧構成的洪流沖擊!”
陳井立刻意識到其中得失:“如果選中的隻是平常樹木,卻被大片樹林的信息洪流沖擊,以至于魂體幾乎爆裂,可謂得不償失。”
展圳點頭歎息道:“正是如此,這樹皮能隔絕探查,可單憑外表,很難分辨出内部潛藏有多少學識,更不可能辨認出對應之人!”
二人的對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其他人能聽個一清二楚,本來閉目感應疑霜構成的邱言,聽了之後,也有了想法——
“如果樹裏真的藏着經曆、見識,若能一一感應,說不定能推動人文火種的壯大!”想到這,他心中一動:“陳井家中有前人記載,對樹木意義應該并不陌生,何故裝作不知,刻意詢問一番?”
這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依稀能聽出是在呼喊展圳的名字。
就見一名青年疾飛過來,遠遠地,陳井就辨認出來人的模樣,與展城、展圳兄弟有幾分相似。
展圳順勢介紹起來:“這是我二哥,展坊。我們三兄弟本是出來尋找落葉的,注意到長河邊的動靜,我與大哥過去探查,二哥則去通報給北先生。”
“落葉?”陳井露出不解表情。
展圳沒有隐瞞的意思:“樹木不好接觸,但偶爾會有落葉,隻要能在落地前接住,就可以在不觸碰疑霜的前提下,收獲葉中學識。”
說話間,展坊已經來到跟前,他先是和展城說了兩句,了解情況,随後驚疑不定的看了邱言一眼,最後給陳井等人見禮。
做完這些,展坊也不啰嗦,直接便道:“幾位既然有心依附北先生,那就先在營地等待一二,先生如今上山未歸。”
“依附?”陶英眉頭一皺。
他的這個表情,沒有逃過展坊的目光,這展家老二一直注意着幾人表情,适時開口:“在士林中,沒有文辟一道的人物庇護,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很多地方難以涉足。”
聽到對方這麽一說,陶英徹底忍不住了:“文辟一道的人物,我們這裏也有。”
“還是等北先生将這位邱兄沾染的疑霜驅除了再說吧。”展坊搖了搖頭,不以爲意。
那展城和展圳過去探查,因爲心火炸裂,差點被疑霜沾染,邱言出手驅散,算是代他們受過,所以盡管不信,卻沒有說出來,而展坊剛剛才到,沒有親身經曆,說起話來,自然沒有那麽多顧慮。
但他的話,卻讓陶英的臉色直接就變了,這位年輕縣令先前對邱言諸多不滿,可現在聽别人這麽說,卻覺得自己等人被看扁了,隐隐有同仇敵忾的感覺,想要反駁。
這時候,一個聲音從旁傳來:“邱某之身并無不妥,不用勞煩北先生,不過既然來了,總要過去拜訪一下。”
說話的竟是一路無言的邱言。
其他人循聲看去,那展家三兄弟的面色陡然變化。
隻見邱言睜開了眼睛,說話的時候面色如常,隻是身上依舊覆蓋着一層白霜。
“疑霜在身,但此人看上去思路卻很清晰?”展坊念頭急轉,按理說,被疑霜沾染,心中會充滿各種疑問,幹擾正常思考,使人連正常的表情、言語都受到影響,因爲都是魂體,又作用于思緒,所以無法僞裝,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妥。
可他仔細打量邱言,卻發現對方表情如常,雙眸明亮,看上去神思清明。
“如此看來,這邱言還是有些門道的,要留意一些,不過卻比不得北先生,畢竟北先生與白昭元比試的時候,霜落不沾身……”
心中想着,這展坊卻不敢再小瞧邱言一行,态度有了微妙變化,這種變化對官場中人來說格外明顯,陶英在第一時間就捕捉到了,不由冷笑一聲。
緊接着,幾人一路飄行,很快到了書山腳下。
他們這一路飛來,沿途都是瑩瑩白霜,來到此處後,終于看到一片沒有疑霜覆蓋的土地,展家三兄弟順勢就落了下去,腳踏實地。陳井等人也有樣學樣。
飄飛久了,這落地之後,也讓人格外有踏實的感覺。
不遠處立着幾座閣樓,這幾座建築,出現在森林、山腳,顯得格格不入。
邱言也落在地上,先對路道人緻謝,接着注意到閣樓中走出來幾人,這些人同樣是書生打扮,年齡都不大,多爲二三十歲,粗略一看,越有十幾人。
其中,一名華服公子的身影,吸引住了邱言的注意力,此人行走之時,旁邊的人都有意無意的讓開了道路。
“展世兄?他們就是你說的新來者?嗯?居然有人沾染了疑霜?”
這華服公子走過來,沒有理會邱言、陳井,而是和展坊說話。他注意到邱言身上的白霜,皺起眉來:“在士林世界,疑霜好似瘟疫,一個不小心傳播開來,就要造成巨大損失,難以根絕,還是有勞這位公子,先不要落地,呆在營地外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