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微小神像,邱言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房間裏的變化,不過卻隻能在心裏思考一番,暫時沒有辦法幹涉。
此刻,邱言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神魂上。
血肉身的神魂入了漩渦之後,邱言便感到周圍朦朦胧胧,一切都變得不再真實,光影變幻,連自身存在都稀薄起來,就像是一滴水落到河中,難分彼此。
這種感覺,他來說并不陌生。
“嗯?這種感覺,與心魔身進入漆黑空間的時候格外相似,這兩者之間莫非有什麽聯系?”
邱言正在想着,突然心有所感,感到神魂中多了一道模模糊糊的意識,這道意識純白的有如赤子,心底對自己有股孺慕之情。
“這是……”
他剛剛弄清楚這股意識的來曆,就被前方傳來的一道意念打斷了思路——
“邱兄,你來了……”
随着意念而來的,還有團變幻不定、仿佛被拉長了的面團一樣的光影,光影緩緩靠近,邱言從中捕捉到了陳井的氣息波動,立刻反應過來,知道是陳井的生魂正在靠近。
“這陳井的生魂怎麽成了這幅模樣?”
疑惑中,他轉念一想。意識到自己的神魂,恐怕也是這麽一副模樣。
“陳兄,這是什麽情況?”
說話的時候,邱言放開感知。向深處探查,察覺到的是一條五光十色的隧道,沿途書聲陣陣,遍布瑣碎念頭,細細探查,能從裏面發現經義、志向、理想,不過都是破碎不堪的殘渣,一旦捕捉,有可能沾染上意念碎片,影響自身思維。
另一邊。陳井的意念有了回應:“邱兄。此處乃是士林通道。又名心路,并非士林,隻是外圍。還需往深處前進,才能最終到達。”
對此,邱言多少已經猜到了,而他想要問的并非這些。
陳井似是猜到了邱言的疑惑,又适時傳過來一道意念:“這心路通往何處,并不固定,前人所留典籍上早有記載,每次前往,抵達的士林地點都有所不同,但詳細情況并未寫清。所以陳某才沒有提及。”
“貧道對此倒是有些了解。”這時候,又有一道變幻不定的光影靠近過來,路道人的意念從裏面傳了出來,“這條心路,所通之處變幻不定,但大抵範圍還是有的,我等四人此時同路,所達之地也在一處。”
“範圍具體在哪?”突然,一個略顯慌亂的意念從旁傳來,其他人立刻分辨出來,發出意念的是那陶英。
陶英一介凡人,現在魂兒飄渺,落入心路通道,自然驚慌,好在沒有徹底失了分寸。
“士林之地與外界不同,就算知道範圍,說出來也沒有意義。”路道人的意念及時回答,說出來的話語,讓邱言暗自點頭。
陳井又傳出意念道:“這是實話,對我等來說,整個士林都是陌生之地,又有什麽分别?不過,我聽說,如果曾有文章供奉聖賢的話,身上會沾染部分氣運,在士林中留下痕迹,一旦進入,就不是無頭蒼蠅,而會被那點痕迹牽引過去……”
諸家書院都供奉有聖賢泥塑,除了杏壇論道外,平日裏也要時常以文章供奉,引動其中的精神秩序,給弟子門人增加感悟,同時也可加固泥塑上的秩序精神。
這些事情,邱言都從姬筝口中得知,所以知道,陳井話中的供奉,指的正是平日裏用來引動精神、穩固秩序的文章。
這話說到後來,陳井卻是感慨起來:“隻可惜,我在理宗書院,沒有機會寫文供奉,陶兄、道長難以接觸到聖賢堂,而邱兄雖然才高,卻沒有加入書院,自然難以供奉文章,不然的話,有文章牽引,就不用擔心落腳點了,聽說這種牽引之處,一般都很穩定,而且和自身所學相合。”
說話間,幾魂所化光影,已經在這個五光十色的隧道中行進了許久,彼此間以意念交談,各自的心神都緩緩安定下來,就連陶英心中的慌亂都漸漸平息。
正在此時。
呼!
突然有一股莫名之力蔓延過來,其中流露出悲憫農人的氣息,甫一過來,就充斥整個四處!
而後,這股悲憫氣息迅速和邱言的神魂聯系在一起,拉扯、拖拽,生生将邱言的神魂、以及周圍的五色隧道都給變向到另外一條路線上!
扭曲!變動!
“怎麽回事?”
幾道魂兒驚訝起來,他們現在遠離肉身,魂兒暴露在外,心中念想和情緒波動難以遮掩,又沒了氣血幹擾,所以顯得格外強烈,稍微一點變化,引起情緒起伏,就會波及全魂。
所以在發現通道彎曲、變形之後,其他幾魂立刻就有了反應,除了陶英驚慌失措外,路道人和陳井都在識圖弄清緣由。
很快,注意到那股莫名之力和邱言神魂的聯系,路道人和陳井總算想清楚了裏面的原因。
“邱兄,看來你的親筆文章,曾經被人供奉給聖賢泥塑,早就在士林中留有痕迹了……”陳井的意念還沒說完,五光十色的隧道就轟然破碎!
頓時,強光吞噬了四道魂兒!
霎時間,感知中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
當邱言的感知從強光中恢複過來之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能感受到肉身!
念頭一動,五指跳動,傳來虛弱無力的感覺。
這是個未曾練過武的肉身,感受到這一點,邱言神魂不動,意念一轉,将整個身軀探查清楚,意識到魂與身合,宛如一體,不見半點排斥,隻是,種種疑惑卻泛上心頭——
“這肉身是怎麽回事?莫非……”
沒等他将思路整理清晰,就有一個粗重的聲音傳了過來:“朝廷要诏安我們,有何憑證?”
隻用耳朵去聽,邱言的神魂就能分辨出來,這聲音中充滿了懷疑和惡意。
心念一動,邱言擡眼朝前看去,入目的是一群衣衫破舊的男子,每一個的臉上都刻意做出兇神惡煞的模樣,但不少人面色蒼白,身子很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讓這股兇悍之氣大打折扣。
爲首的那人,白白淨淨,穿着粗布衣裳,眉宇間存着陰氣,這是疑惑、疑慮的表現。
“這些人是誰?我不是入了士林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心中疑惑,邱言朝周圍打量,發現身處一座木頭搭建的寨子裏,牆上牆下布滿人影,一個個神色各異,衣衫簡陋,有的幹脆就是衣着褴褛,給人一種窮困、混亂的感覺。
注意到這些人手中的農具、以及少量刀劍,邱言頓時明白過來:“這些人似是貧農組成的軍隊,這裏應該是座軍寨,隻是和士林有什麽聯系?”
正在邱言思考之時,身旁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王勝,大司農親自入寨,還說明不了朝廷的誠意?”說話的是名少年,看模樣隻有十二三歲,穿着官服,束着發,大聲斥責,倒也有番威勢。
“大司農的名聲,我等是知道的。”那爲首之人朝邱言拱了拱手,卻又皺眉說道,“不過,造反是殺頭的罪過,若非實在活不下去,又怎麽會揭竿而起?要是拿不出大王的诏谕,我等實在不敢輕信。”
他指了指周圍,沉聲道:“咱們弟兄,哪個不想老老實實在家種地,過安穩日子?實在是那義理稻難以成活,大王隻聽了張秦一張嘴,就命全國改稻,如今水土不服,全都死了,大王自然不愁,可我等可是要餓死了!”
說到最後,這王勝語氣沉重,整個人流露出破釜沉舟的味道。
聽着這番話,邱言大概摸清了裏面的脈絡。
“這裏名爲梁國,因爲某種原因,國内農人改種了一種水稻,但最後稻子沒有成活,逼得農人起義,我現在卻成了此國的大司農,深入虎穴,前來勸降,但對方不敢輕信,索要憑證!還真是一出驚心動魄的戲碼,隻是,這士林何在?看這情形,莫非又穿越了?”
大司農這個職位,邱言是知道的,位列三公九卿之中,本名“治粟内史”,執掌國家錢谷,是财政官職,後來幾經演變,成了執掌倉禀、勸課農桑的戶官。
“眼前的情形太過詭異,陳井等人更不知去向,這軍寨内的衆人,看似瘦弱,但萬衆一心,其力不小,對我隐隐懷有敵意,不可不防,不過,那改種的稻谷,居然名爲義理稻,這名字似乎有所寓意,嗯?”
邱言正在思索,突然心中一震,眼前的種種景象突然虛幻起來,仿佛憑空浮起,行将消散,但隻是一瞬,就恢複原樣,又變成真實模樣。
這變故來得快,去的也快,宛如錯覺,但邱言自然不會以爲是錯覺,他神魂尚在,心境通透,又豈會輕易生出錯覺?
“不一般呐,看來想要搞清楚蹊跷,必須先過了眼前這關……”
這樣想着,邱言有了決定。
“王勝,”他突然開口道,“本官此來,并非隻爲诏安,你可将義理稻之事詳細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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