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個解釋,邱言越發懷疑。
“‘士林’這個詞,指的是全體的儒生、讀書人,多爲沒有官職的學子、學者和大儒,乃是統稱,怎麽在此人口中,仿佛成了處地方?晏王奪人文思、學識,是爲了鎮壓自身?”
種種疑問在邱言心頭轉過。
宗恒似是看出了邱言的疑問,繼續道:“我并未入過士林,具體的情況不甚清楚了。不過,杏壇論道、魂入士林,此事在天下書院間不是秘密,邱公子博學多才,兼有修爲,應是哪家書院的高徒吧,爲何會不知士林之說?”
“天下書院都知曉的事?莫非參與杏壇論道之人,都要偷竊他人文思鎮壓自身?這未免太過駭人聽聞了!紙包不住火,若此事爲真,那些書院早被萬人唾罵,怎可能流傳千古?”
沉吟了一下,邱言未回應宗恒詢問,而是沉聲道:“聽你的話,也是個讀書的人,應知寒窗孤寂,誰的學問和知識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就算是生而知之者,一樣要讀書寫字,自生感悟,何以會助纣爲虐?斷絕他人命運?”
這話說到後來,邱言提高了聲音,一字一字,仿佛釘子一樣,打入宗恒心中。
宗恒面露慚色,歎了口氣道:“我既投入了王爺幕僚,答應我日後會大興算學,有恩要報,自然要忠于人事。”
“原來如此!我大概明白了,不過,我雖未見過晏王。但看你現在的樣子,顯然不被重視,那神魂修士的地位肯定在你之上,可在邱某看來,那神魂修士隻是能敵幾人,而你之能卻可傳後世。”
邱言掃了周圍一眼,冷笑道:“晏王身爲親王。搞這些計謀鬼魅的事情,尊計不尊禮,不是個成大事的人;邊有賢才,卻任用方外之人統領,這是重術不重學。沒有識人不明,私自招攬神通修士,明顯心懷不軌,跟着這樣的人,絕對沒有前途,一旦沒了利用價值。就會成爲棄子,大興算學之說,不過是鏡花水月。”
宗恒面露詫異。他沒有想到,邱言竟會給自己這麽一個評價,而且對方對晏王的評價,也令他心生驚奇。竟是入骨三分!
宗恒自被晏王收服,也已有些時日了。
晏王外表看上去,是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見到賢才就要招攬,但有喜新厭舊的毛病,在烏鴉道人投靠之前,宗恒在晏王幕僚中還算有些地位。偶爾也會被晏王問計,但自從烏鴉道人來了之後,晏王與一方道門有了聯系,越發疏遠宗恒,大興算學的承諾也不再提起。
他正想着,邱言又說出一句話來:“你傳承綴術,能以數算物,但終究算不出人心、人性。”
“人心,人性……”咀嚼着這兩個詞,宗恒恍惚起來,突然,前方勁風呼嘯,竟是邱言一掌拍了過來!
如果是平時,隻要看到邱言的動作,感受着空氣流動,宗恒就能推算出掌風軌迹,動身躲閃,但現被氣機鎖定,加上心神恍惚,卻是反應不及,被一掌拍中額頭!
唰!
絲絲縷縷的魂力滲透過去,帶着經義文章和一絲神力,将宗恒的竅中生魂困住、約束。
瞬間,宗恒感到渾身沉重,自開竅之後,就通透的心靈隐約蒙塵,明白自身的神通已經被邱言封住了。
邱言瞥了宗恒對方一眼,淡淡道:“沒了這身神通,晏王是不是還會看重于你,還願意幫你大興算學。你這書生,沒了神通,就隻剩下學識了,不知晏王會如何運用你的學識。”
宗恒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好了,還剩最後一個問題。”邱言仿佛沒看到對方難看的面色一樣,衣袖一甩,手裏多了根白玉鎮紙,“被此物鎮壓、沉澱的文思和記憶,可有法子歸還?”
看到這根白玉鎮紙,宗恒面色再變,眼露驚駭:“連文宗鎮紙都落到了你的手上?”
邱言微微眯眼,略顯詫異:“此物名爲文宗鎮紙?文宗?口氣太大了,不過一竊匪!”話落,鎮紙竟震動起來,似在不滿、抗議,“不過,此物靈性不小,不知有何門道,可是法寶?”
“此物爲二等法寶,”宗恒的回答肯定了邱言的猜測,“這文宗鎮紙來曆神秘,爲晏王至寶,能鎮壓的記憶,若想逆轉,須得法寶之主親自動念施法!”
“二等法寶?”
邱言聽到這個名字,心頭一動,想到了本尊那邊的短劍、手镯和竈山,以及那座亂世銅爐。
“不知那幾件事物,又是幾等,這等階是以什麽爲标準劃分的。”
雖有疑問,但邱言卻沒有追問,隻是道:“法寶之主是那晏王?他身爲王爺,居然敢收煉法寶,不怕三火混亂麽?”
皇家王室,享江山社稷,可謂人間福祿的頂點,但有得有失,前車之下,難免會有其他方面的損失,所以皇帝多短命,而且凡是不能做絕,生來享有大福,若還妄圖修煉,延長陽壽,又不遠抛卻榮華富貴,就違逆了天地大道,帶來無邊厄運。
邱言本尊爲神,這是事情還是知曉的,那晏王身爲親王,又豈有不知此理?
“這些,就不是我能知曉的了……”宗恒說着又咳嗽兩聲,再擡頭時,已沒了邱言的身影。
他不由苦笑起來:“生魂被封,神通不再,等于成了凡人,連這邱言何時走的,我都分辨不出,說不定剛才的情形都是夢中幻境,他的人早已離去……”
想着想着,他的視線落在了那本《綴術》上,眉頭皺了起來。
那書旁的紙上,赫然寫着一列骨血飽滿的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
“來!兩位壯士,請滿飲此杯!”
後院廳堂,晏王大擺筵席,滿滿一桌,卻隻坐三人。晏王正舉着手中酒杯,對胡起、戴國說話,姿态做了個十足。
胡起和戴國連連推辭,兩人身旁,站着兩三個丫鬟,端着粥、湯和清水,不時喂給兩人。
這等待遇,胡起和戴國幾時受過?
此宴剛開,酒水斟至八分,上菜先冷後熱,随後有全雞、全鴨、全魚,幾十道菜,禮數周到至極!
“說起來,我這廚子,還是不久前從劍南道請來的,有着秘訣,同樣的菜,經他手上做出來的就是強過旁人,兩位壯士覺得如何呀?”
“好!好!好!”戴國連連誇贊。
胡起和戴國紅光滿面,他們雖是粗人,但飲食之道是中原精髓之一,大瑞乃禮儀之邦,這宴請進食的禮儀,每個人都爛熟于胸,自然看得出晏王的誠意。
席間,晏王頻頻敬酒,一點都看不出王爺架子。
酒過三巡,戴國放開肚量吃了起來,胡起還記挂着事情,有心提醒晏王去叫邱言過來,不過剛要開口,就被晏王勸阻,讓他夾菜。
按下心頭不安,胡起不敢違逆晏王之意。
突然!
“嗯?”他和戴國同時停住筷子,轉頭朝門口看去。
“怎麽?兩位這是……”晏王臉露差異,正要詢問,門外突然湧進來一陣狂風!
狂暴的氣流吹動晏王的發絲,吹得他雙眼難以視物,透皮穿骨,仿佛吹進了心裏、魂裏!吞食讓這位貴胄毛骨悚然,激起心底驚恐!
滴滴答答!
臉上,出現幾點冰涼氣息,似有血水滴落,晏王心下大驚,叫喊起來:“刺客!有刺客!劉鏈!張永!烏鴉真人!快來護駕!”
“王爺莫驚!”
話音落下,兩聲雄渾之聲從外傳來,接着地面震動,兩道雄壯身影從門外沖殺進來,身上氣息澎湃,血氣翻湧,陽剛氣血宛如氣柱一般,一下子就破開了狂風。
“好家夥,這兩人好高的修爲!比我和二弟還要高上一籌!”
胡起和戴國一見兩道身影,就泛起驚意,被王爺吹捧的飄飄然之感驟然消失。
滴滴答答!
兩個命修高手一進屋裏,頓感迎面清涼,旋即而去,随後目光一凝,在狂風裏隐隐看到虛影。
“是個神魂修士!仗着神通,敢來襲擊王爺!不怕龍庭氣運逆轉,被罪孽腐蝕魂體麽?”
正在二人呵斥之際,窗外又湧進一團黑羽,環繞徘徊,将駕馭狂風的神魂圍住,凝聚成一頂鳥籠。
見到這一幕,晏王才放下心來,知道是自己招攬的魂道修士烏鴉道人出手了。
“王爺不必擔心,這修士不是我的對手。”黑羽飄落,化爲一道魂影,正是烏鴉道人,他擡手掐動印訣,鳥籠頓時炸裂,裏面的神魂四分五裂,消弭于無形。
晏王長舒一口氣,對巫妖道人的神魂拱手道:“多虧了真人,不然可是要麻煩了,真人可知此魂來曆?”
烏鴉神魂道:“這個我也不知,要向師門請教,王爺洪福齊天,就算我不出手,也不會有事。”
話落,神魂看向胡起和戴國。
胡起和戴國正自驚訝。
晏王呵呵一笑,上前道:“兩位不必驚慌,這是本王的清客,烏鴉真人,”說到這,他又想到一事,“真人既然來了,那邊的事該是做完了,如此就請那邱公子過來,與我們共飲,本王也好請教學問。”說最後一句的時候,這晏王卻有些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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