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聽到消息後,宋淵與趙秉承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到底怎麽回事?莫非又鬧出了什麽事端不成?”宋淵說着,目光落葛洛蘭身上。
“回禀大都護,”葛洛蘭順勢道,“小侄此來,有着和好之心的,隻是身份不同,總不能主動找邱言說話,哪想到他突然就走了。”
他身爲沼人的部落王子,自持身份,不願意屈尊降貴主動示好,這點宋淵能理解,也欣賞葛洛蘭的應對得體。
這時,趙秉承問道:“那邱言老夫見過,是個有分寸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中途離去,一定事出有因,來個人,把今天的事情都說與老夫聽聽。”
注意到趙秉承話中隐含的、對邱言的欣賞和維護之意,諸儒生都是心頭一凜,顧言之若有所思,而方子延則是上前一步,就要開口。
隻是,他的話還未出口,就被人搶了先。
“回禀趙先生,這事我略知一二。”
說話的是齊鑫。
“你是齊将軍的兒子,”趙秉承循聲看去,點了點頭,“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老夫。”
“是。”齊鑫點點頭,便恭恭敬敬的将之前的事情說了出來。
方子延見狀,隻得作罷,隻是聽着聽着,他發現了一點端倪:“怎麽這齊鑫像是有心維護邱言,看似叙述,其實卻處處在給邱言說好話!”
齊鑫說的很平實,将邱言進來之後的事情一一說出,先說邱言在一盞茶的時間裏,連破六十道燈謎,引得人人自慚。然後又說道其人爲他人記錄詩詞,寫出來的字,已經有了神韻。
開始的時候,聽到邱言一人連破六十題,趙秉承隻是顯得驚奇。但等到齊鑫說邱言的書法了得、筆下生韻,趙秉承忍不住出聲打斷:“你說他的字有了神韻?你可知這是何等評價?”
齊鑫從容道:“回先生,晚輩幾年前随父親去過京城,見過吳乾先生一面,遠觀過老先生的墨寶。”
“你見過吳乾?”趙秉承聽到這裏,稍微吃驚。
顧言之也走上前來。道:“邱言之字,确實驚豔,已經登堂入室,遠超我等。”
“哦?連你都這麽說。”趙秉承是知道顧言之的書法的,師從嚴武,寫得一手好字。卻沒想到連他都自承不如。
宋淵在旁提醒道:“趙先生,讓人把邱生的筆迹拿來看上一眼,不就知道了。”
“不錯,老夫這是糊塗了。”趙秉承的話音落下,楊定遠就已捧着一沓紙走到邊上,雙手捧上。
趙秉承接過來一看,眼睛中頓時閃過精芒。
“好字!好字!”
一連誇了幾聲。讓方子延和葛洛蘭的臉色都有了變化,前者懊惱,後者驚疑。
聽着趙秉承的誇贊,宋淵也湊過去看了一眼,眼神微微一滞,同樣色變。
他宋淵起于貧寒,對書法之道沒什麽研究,但于武功命修卻有成就,看字的時候,能捕捉到其中精神。
“這一個個字裏。真的有股神韻,大氣滂沱!連我這種不懂字的,看後也受到了感染!”
“這字絕非馬陽所傳,方正大氣,觀字如觀心。能寫出這樣的人……嗯?這首詩?”趙秉承本來還在誇字,突然注意到那首五言詩,眯起眼睛。
“這詩樸實無華,意境清晰,顯是有感而發,隻是今天這樣的文會,吟詩作對,如何能與田間老農産生聯系,何故會出現這麽一首詩?”
想到這裏,他看向齊鑫。
齊鑫問弦知意,就把葛洛蘭來了之後發生的事情,以及諸多儒生的說法了出來。
“原來如此,”趙秉承點點頭,對宋淵道,“這事不能怪邱言,聽他白天說的那番話,顯然不是個浮華的人,他能來文會,是給老夫面子,聽到侮辱農人的話,義憤填膺,憤而離去,也是情理之中。”
宋淵也點點頭,将臉上的不滿收斂起來:“先生說的是。”
他與趙秉承,一個領兵鎮守一方、屯田安民,一個年過半百、見多識廣,不似眼前這群不識民間疾苦的小姐少爺,更不是紙上談兵的書生,當然知道看似卑微的農夫,對于一個國家的重要,所以一知道事情的原委,對邱言的不滿,反而轉化爲欣賞。
這番情緒變化,體現在二人的臉上,讓方子延捕捉到了,不由得皺起眉頭。
“怎麽回事?節度使和趙老先生剛才還有愠色,隻是看了眼字,就都消了氣?就算邱言的字已登堂入室,也不至于讓兩位大人物放下怒意吧,那顧言之的老師嚴武,一手字聞名天下,士大夫提到他,還不是要給個玩物喪志的評價。”
方子延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就見趙秉承将手上的一張遞給了他。
“你看一看。”
方子延低頭一看,發現是首五言詩,以爲是趙秉承要考較自己,細細看去,然後搖搖頭道:“這詩并無出彩之處,第一句連用了三個仄聲,不過和一般的詩詞相比,還算可取。”
趙秉承搖搖頭,露出失望之色:“老夫讓你看的,不是這首詩的技法,而是其中蘊含的精神,寫詩若隻爲堆砌辭藻,那就筆墨倒置了!”
“這……”聽到這話,方子延再看手上詩,察覺到裏面的含義,感覺頓時有了變化。
一詩四句,淺顯易懂。
“學生錯了。”方子延趕忙低頭,做出羞愧狀,之前那些話雖不是他所說,卻因他而起。
幾個儒生擠了過來,看到這詩,頓時臉上火辣辣的,談論農人的那幾人面紅耳赤,覺得這詩就是爲了羞辱自己等人。有心辯駁,卻不敢頂撞趙秉承。
有人猜是邱言的詩作,便道:“這邱言說自己不會詩詞,卻又留了這麽一手。”
“你們現在隻能看出這詩的淺意,十幾年後才有可能悟通。”趙秉承說着。看了葛洛蘭等人一眼,想到齊鑫剛才說的話,暗自搖頭,“果如邱言所說,不事生産,隻知劫掠。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便能安撫一時,終歸還要複叛。”
說完這些,他似乎有些精神不振,留了兩句。便拿着邱言的那首詩離開了。
宋淵搖搖頭,給女兒交代了一句,也離了文曲樓。
随着二人離去,文會氣氛低沉起來,連宋倩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在想什麽,有一句沒一句的答着。
而一名名官宦小姐們。則追着儒生,問着有關邱言的事情,弄得儒生們尴尬不已,不過,卻沒人再拿昏厥之事來說了。
他們今日,先被邱言以燈謎壓下風頭,又被那手字鎮了心神,最後還被一首詩,給弄得羞愧難當,還有什麽臉面去說邱言?
本被趙秉承看重的方子延。都被訓斥了一番,一臉陰霾。
“四句不合格律的詩,意思淺白,卻說要用十幾年才能悟通,這趙秉承八成是老糊塗了!今日邱言橫殺出來。将我當成了踏腳石,他不過無名小卒,而我是名滿劍南的才子,這口氣如何能忍?”
另一邊,那些個武将子弟,則在争奪邱言留下的一沓紙,不是爲了紙上詩詞,而是爲了墨寶,越是武将出身,越喜歡要用詩書裝點門庭。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齊鑫歎息了一聲。
楊定遠不解的問道:“大哥,你這是怎麽了?居然爲邱言說話。”
看了這個兄弟一眼,齊鑫低聲道:“邱言不簡單呐,眼下的這些事情,估計都在他的掌握和算計中,可謂一舉逆轉劣勢,不光洗掉了污名,還建立了威信、人脈,而且這詩一傳出去,更要聚攏民望,很快就要在武信城、劍南道聲名鵲起了,你我兄弟不妨與他結交。”
“他再怎麽厲害,也隻是個秀才。”楊定遠雖也知邱言不凡,卻還放不下架子。
“秀才?”齊鑫笑了笑,“他們文人升遷,與咱們不同,說不定今天身居陋室,明日就高居廟堂。”
………………
邱言自出了文曲樓,就一路而行,沒有半分留戀。
“這文會,不過一群想當然的男女聚在一起,互相吹捧罷了,這次借此将名聲扭轉過來,今後若無必要,這樣的聚會是不用參加了,浪費精力和時間。”
他一邊走着,一邊想着。
“雖說若與宋倩交好,更有機會探到通山大王的虛實,隻是我來武信城,并無迎娶節度使千金的打算,沒必要虛與委蛇、做那玩弄感情的勾當,嗯?”
他正想着,忽然心中一動。
“城裏來了幾名竈神信民。”
感應的同時,他已回到驿站,進門後碰上幾名儒生。
這些儒生還是指指點點,語帶嘲笑。
“不知明日再見,這幾人又是怎樣的表情。”邱言隻是看了一眼,就不再理會,徑直入了自己房間,點了燈,看到了書桌上蠕動的人參寶寶。
他在劉家老宅收拾行李時,也将人參寶寶帶了過來,這些天讀書寫字,人參寶寶都伴随一旁,隻是在昏迷的三天裏,這人參寶寶不知何故,越發活躍,到處蠕動、攀爬。
邱言正要收拾桌子,突然面色一變。
“咦?其中一名信民入了節度使府,這真是意外之喜!”
他眼中精芒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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