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的細雨已悄悄地躲進了大地,晚風輕柔,柔得就仿佛情人的手一樣輕撫着熊倜那線條分明的臉額。
熊倜擡起頭看着,三江珠寶行門前那兩顆老古樹,仿佛也讓晚風輕撫得醉了,搖擺的枝葉“沙沙”地響着,在那裏沐浴一般地享受。
熊倜和藍衣兩人走到大樹下,就在這時,北方的夜空中突然出現一道耀眼的光芒。
碧空如洗。
熊倜的心情卻很糟糕,心裏“咯噔”一下,似乎感覺那一道耀眼的光芒暗喻着什麽。
他有些無奈地說着:“戰敗的消息傳到朝廷,京城爲之震驚。張鶴鳴害怕了,自請前往察看軍隊。熊經略處境隻怕兇多吉少!”
藍衣聽得并不驚奇,沉穩地說:“正如我所料。隻是,這事可還有救?”
熊倜思索一陣說着:“也許這事不大,上下打點些财物就可了。隻是魏忠賢如今非要置熊廷弼于死地,這不知道如何才好?”
藍衣沒有回話,他也注視着北方夜空中那一道耀眼的光芒,那團光芒從北方夜空的深處裏閃出後,逐漸增強光芒,拖着一條長長燦爛的尾巴,劃過天際,奔向遼東無盡的天際。
彗星!
七十六年一現的彗星終于出現了。
她的光芒,沒有任何一顆流星可以相比拟。
她的燦爛輝煌雖然短暫,卻足已照亮了永恒。
她雖然很快地消失于夜空深處,可是她美麗的震撼,卻還留在兩人的心裏。
熊倜看着彗星,看着北方相反的方位,想起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如彗星一樣的女人,在熊倜的心底亮了起來。
他在心裏想着:如果芸兒願意跟自己走,芸兒的心是跟随自己走的,可她……
藍衣似乎也讀懂了熊倜的心,看着熊倜臉上的神色,說:“你不妨去看看她,也許能從她那兒得到更确切的消息。”
熊倜點點頭。
藍衣轉身離去,消失在夜空。
熊倜輕輕地掠過夜色,穿行在京師的街道上。
在離三江珠寶行不遠的一個小樓上,夏芸一個人依靠在窗前,也在看這難得一見的景象。
熊倜正向那小樓飛去。
熊倜迫近小樓,來到小樓後面,縱身上得一棵大樹。
熊倜站在樹梢,夜色下看見夏芸站在窗前,心裏一陣莫名的傷感,兩人的心越來越近,可兩人的路卻越走越遠。
一陣風吹來,風中的夏芸是那樣的美。
熊倜有些呆了,看着夏芸。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在熊倜的心裏,夏芸就是夏芸,夏芸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芸兒,也可以是那個芸公子。
熊倜随手打出一股劍氣如風一般吹過去,小樓像被大風吹過一般,夏芸離開了窗前。
熊倜飛身躍起,穩穩地落在夏芸剛才站過的窗前,輕輕地移動着向屋子裏面走去。
熊倜看到夏芸在屋子裏面來回走動着,正要走出來,突然聽得夏芸的門外傳來聲音。
“格格。”
“進來吧。”
熊倜躲在暗中,看見一個穿着破舊灰大褂的人走了進來。
“東北狼。”熊倜認得這就是東北狼,這家夥從懸崖下滾下去竟然沒有死,還出現在這裏。
熊倜左手握着神劍。
神劍好似也在跳動,神劍也認出了東北狼。
熊倜還是左手握着劍,聽着屋子裏面的對話。
“你辦的好事?”夏芸注視着東北狼,臉上的表情,卻宛如殘冬裏的寒霜,冷到極緻了。
東北狼慢慢地走過來,看得出他很害怕,甚至恐懼,夏芸的臉冰沉着,冷冷的眼神罩着東北狼,東北狼沒有半點可以逃脫的餘地,忽然他跪下對着夏芸說着:“神劍被熊倜搶了回去,寶藏也……”
“哼!三江珠寶行早就在京師開張了,你如今才回來。”夏芸的手中玩着一根金針,“要不是毒狼……隻怕你已經去了閻王殿。”
“格格,看在小的爲你死心塌地的份上,饒小的一次,下次,下次定将格格吩咐的事辦好。”東北狼求饒着。
“夠了!”夏芸冷冷地看着,眼睛射出的光比寒冬的冰雪還有冷幾分,“你要是能鬥得過熊倜,也就不是熊倜了。”
“我……”東北狼結結巴巴,一臉的惶惶低着頭,“熊,熊倜是狠狡詐,不過,盧姝那個小丫頭我還是可以對付得了的。”
夏芸聽得這話,“嗖”一下,将捏在手中的那根金針向熊倜藏身的方位打過來,釘在熊倜頭上的柱子上面。
熊倜在心裏“咯噔”了一下,心想:夏芸是氣東北狼罵自己狡詐?啊!東北狼提到盧姝,夏芸這舉動莫非是在心裏吃醋了?
“芸兒,你也有柔弱的地方。”熊倜打起精神更加小心地聽着。
“那好,你多找幾個人盯着那個小丫頭,特别……”夏芸沒說下去,換了詞,“多混幾個人進去三江珠寶行,跟着小丫頭的舉動,沒什麽特别的事不要親自過來,傳過話來就行了。”
東北狼惶恐地向後退出,快退出門邊,夏芸突然又開口說:“慢。”
夏芸走過去,在東北狼的耳邊一陣輕聲,熊倜隐隐約約地聽見“熊倜”、“小丫頭”字眼,東北狼連連點頭,夏芸說完把門打開,東北狼走了出去。
東北狼走了,夏芸回轉身子,門并沒有關,熊倜不敢出來,隻是看着夏芸的臉上更是布滿冰霜。
夏芸沒動,站在屋子裏面。
熊倜不敢出來,是怕打擾夏芸?或是門沒有關,怕人看見。
“出來吧,那陣風吹過,我就知道你來了。”夏芸一聲歎息,并沒有回頭,隻是用手打出一道勁力把門關上。
熊倜怔怔地看着夏芸,走了出來,他想伸手去抱夏芸,夏芸的臉上冰涼如霜,熊倜感覺不到半點溫柔,隻得站在屋子裏面。
愛與憎,情與仇,恩與怨,甚至生與死,全在這一念中出來。
這其間的距離,在叱咤江湖、笑傲武林的人們眼中看來,正如青鋒刀口一般,相隔僅有一線。
熊倜看着夏芸,夏芸也看着熊倜,兩人之間,相對隔着一段奇異的距離,就好像是陌生人一樣看着。但你如果說他們兩個人是陌生人,他們卻又仿佛有種奇異的聯系。
看着看着,夏芸有些面靥微紅起來,垂首斂眉,突然又收斂起紅潤,換出冷涼的臉色看着熊倜,看了很久才幽幽長歎了一聲,道:“爲熊廷弼的事來的吧。”
“芸兒,你……”熊倜想說,你不要那麽聰明,怎麽一開口就這樣,“你就沒别的話要和我說啊!”
夏芸微微一愕,淡淡地一笑。
夏芸竟然會笑,熊倜一直就喜歡看夏芸的笑,可這一笑,在熊倜的心裏有多痛無人能知。
兩人相距,觸手可及。
戀人相聚,本是相擁而吻,可熊倜看着夏芸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多次想抱着夏芸,都被夏芸的神态凍住了自己騷動的心。
夏芸也是驚疑交集,悲喜相加,在心頭一凜,兩道冰冷的目光立刻溫柔似水,閃電般凝注在熊倜面上,緩緩道:“你,你還在想着我?”
熊倜愕了半晌,緩緩走到夏芸身前,雙手攬在夏芸腰上,輕聲道:“我是怎樣的人,你還不知道?”
夏芸心中一片紊亂,茫然道:“我們能有将來嗎?”
熊倜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芸兒,跟我走。”
“熊倜,我們能走到哪兒去?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們能在一起嗎?大明朝廷會讓你和一個女真人在一起安安穩穩過日子?女真人能讓一個格格跟随一個漢人四處流浪?江湖能讓你我消失,快活着……”
“無論走到哪裏,我都會好生照顧你,你是我的女人,你的一生隻有我,沒有大明,沒有女真人,沒有江湖……”
夏芸搖搖頭,推開熊倜,熊倜的手從夏芸的腰間滑落。
她笑容一斂,茫然回過頭來,茫然瞧着窗外的夜色,臉上又已恢複了平日冰冷的神色,沉聲道:“你我如今是敵人!”
熊倜想伸手過去,繼續抱着夏芸,看見夏芸這個樣子,他很想作出潇灑的樣子,很想說一兩句笑話,可是他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熊倜想起盧姝喊自己夫君,要是夏芸也喊自己一聲夫君多好,熊倜想聽夏芸喊自己夫君。
熊倜走過去,一把抱住夏芸說:“芸兒,我想聽你喊我一聲夫君。”
“你,你……”夏芸在熊倜的懷中掙紮了一下,似乎要掙脫熊倜的束縛,“你和那個小丫頭不是都已經拜堂成親了。”
“芸,芸兒,你,已經知道盧姝啊!”這個名字一說出來,熊倜就後悔了,甚至罵自己是個大混蛋,因爲他又看到了夏芸眼中的那一抹痛苦。
“你,你就和那個小丫頭好好過日子去吧。”夏芸還是掙脫出熊倜有懷中,“我們永遠沒有可能。”
“不!芸兒,你才是我的女人。”
都這樣了,他居然還忘不了她,她也沒忘記他。
忘得了嗎?
第一個女人,第一次用情,又有誰能忘得了?
或許有人能,但熊倜絕對不能。
并不是他太傻,太癡情,而是他的情已用得太深了。
情用得越深,痛苦也就越深遠。
愛得越深,傷害也就越重。
爲什麽人彼此相愛,而又彼此傷害呢?
熊倜看着夏芸的頭已緩緩低下,目光卻無定點地茫茫然遊離着,眼中深處那抹痛苦越來越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