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陳由嘉的所有心情都濃縮在這兩個字之中，而這兩個字，又結結實實的刻在了她的臉上。
“你瘋了……這一次是真的……”陳由嘉捂住自己的眼睛，後退兩步，然後收劍還鞘：“你知不知道……算了，你肯定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你怎麽能這樣呢？”
功法是會影響人的性格的。修火的性子烈，修水的性子柔，這不單純是“刻闆印象”，而是一種統計學上的表現。
因爲功體是真的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格的。
爲什麽非要三年練氣六年築基九年結丹這樣走過來？
因爲再快的話，法力帶來的進步就會超出意識的适應能力，意識會不由自主的被功法牽制。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便也是這種過快增長的功力牽動意識，使得意識之中不受控的念頭——即“心魔”被放大了。
修煉魔功就會入魔，也存在這方面的因素。
對于結個金丹都需要上百年時光的古法修來說，這種副作用當然可以忽略。
但今法修遇上這個問題的時候，可是差點損失了一代人的。
隻有在這樣一個較慢的速度下，意識才能逐漸适應功體，适應思考器官被逐漸替換的過程。
而元神之後，這種問題并非是不存在了，隻不過是不是那麽凸顯了而已。
一方面，元神、煉虛、涅槃這三大境界所需要積累的法力量，與練氣、築基。結丹三境相比，幾乎是指數增長了，積累法力總歸是需要時間。另一方面，靈力器官已經可以承擔起“思考”的任務，思維亦已發生了改變。如果積累足夠的話，這三境同樣可以短時間内沖破。
隻不過，這裏的短時間，也是以“百年”爲單位進行計算的。
王崎本身積累雄厚，巧妙的利用了心想事成、獲取了六道輪回法界，直接跨越了許多關隘。龍皇所傳秘法，則讓他見識到另一方向上的道路。但他同樣需要面對這種問題。
一年多之前，王崎表示自己的修法兼容了人族元神法的時候，陳由嘉多少還是放心的。
但沒想到，就現在，王崎居然選擇了與人族修法背道而馳的道路。
體法兩分，這是相對于絕大多數修士體法合一的修持來說的。
對于獸群種來說，個體的肉身不過是可以随時替換的東西。若是炮灰蟲群被法術轟滅的時候，單個蟲子身上的法力盡數逸散，那簡直就是天大的浪費。所以，他們選擇了“體法兩分”的道路，即使邊緣的個體毀滅，絕大多數法力也能收回，循環使用。
但是……
這就代表着王崎意識都會産生巨大改變。
很多仙人都掌握了煉制分身，乃至本體意外死亡後意識在分身轉生的秘術。但即使是這樣的仙人，也沒有選擇體法兩分的道路。
血肉種和獸群種對“意識”的定義本身就是存在差異的。
更何況，王崎模仿的可還不是獸群種的功體，而是天妒種。
看着王崎那不知所謂的笑，陳由嘉心髒在憤懑燃燒之餘，還感受到了一絲……心疼。
“王崎……你現在到底是什麽？”
王崎眉毛一揚：“王崎，人族，年齡……”
“沒問你這個！”
“至今未婚？”
“你……”
陳由嘉咬咬嘴唇，踮起腳尖，雙手伸出來，按住王崎的臉：“彌師姐……就算你和彌師姐交情很好吧，你也應該清楚，不，你更應該清楚，彌師姐它們無論怎麽和我們相似，都隻是看起來——它們沒有我們常規意義上的人格，甚至表現出來的意識，都是爲了與我們交流而塑造的。在人族抵達海天之前的漫長歲月裏，她們甚至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思考過。所以她們才會對我們的文化感到好奇！”
對于征天使來說，這些都是寫在最新的工作手冊裏的東西了。陳由嘉也已經了解那些“幼女”朋友的真實面目。
王崎點點頭：“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
“你知道的話，就不應該在自己的根本修法裏面摻雜彌師姐的修法啊！”陳由嘉道：“我都快要不認識你了！”
王崎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我這方面的記憶沒有半點遺失——和我之前遇到過的某個半吊子死剩種不一樣，我可以精心設計過……”
“又是這樣。”陳由嘉搖頭，表情有些傷心：“你老是說自己計算過……知道别人爲什麽叫你道種之恥嗎？”
“污蔑。”王崎回答得斬釘截鐵。
這種無恥的樣子多少讓陳由嘉找回了一點熟悉的安心感。她後退兩步，道：“喂，王崎。”
“你還記得……你愛我嗎？”
“啊？”
“現在的你，應該不是隻遵照自己過去的記憶進行表演吧……”
“噗。”王崎搖頭：“怎麽可能……不，應該說，陽神閣都沒有辦法确信，人是否存在‘人格’，我們的大腦是否隻是讓我們表現得‘有人格’——換個角度想吧，作爲萬法門弟子，你應該知道千機閣機老所提出的後天意志的标準吧？”
王崎說的，正是“圖靈測試”。
“我看上去很愛你，你認爲我很愛你，我自認爲我很愛你，那麽就沒有人可以否定這一點了。”王崎手搭在陳由嘉的肩膀上：“放心放心，我還是我。再者——誰說‘體法兩分’和‘體法合一’是相互排斥的兩種模式的了？我跟你講，我的根基，可是這個宇宙最爲正宗的天人……傳承啊！”
陳由嘉疑惑的擡起了頭。
“首先，你搞錯了一點。對于元嬰法來說，‘體法兩分’和‘煉法入體’，根本就是細枝末節的東西。隻有元嬰這個思考的載體才是唯一重要的。隻要我元嬰不變，這個核心就始終不會變。”
“元嬰法創生的目的是什麽，你應該知道吧？”
陳由嘉點了點頭。
天人大聖希望可以建立一個囊括全宇宙的偉大文明圈，所以創立了元嬰法，希望宇宙所有生靈都有機會擁有一緻的思維載體以及相差不大的武力值，實現所有生靈的大平等。
元嬰法是可以兼容絕大多數思維模式的。
“當然，就人族來說，元嬰法對理性的限制還是有點太大了，所以，我才會堅持在元嬰法的基礎上，向上兼容元神法。元嬰是作爲巅頂自我的基礎，而元神才是真正的功體。”
“如果說元嬰是以舍棄本種族的部分特征換取‘公平’與‘強大上限’，那元神是囊括了我全部的力量、最大限度發揮人族先天智慧的修法——雖然多個肉身确實會使得元神産生變動，繼而影響到我的意識，但由于‘元嬰’的存在，所以這種影響是可控的，且絕對是良性的。”
“這樣？”陳由嘉盯着王崎。
王崎點點頭：“這樣。”
“那就……姑且相信你。”陳由嘉快步走進王崎，用力說道：“但是，真的，以後不要……絕對不要再拿自己的自我開玩笑！”
“沒有沒有，都在計算……”
“如果計算可以包打一切，那實證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陳由嘉眼神之中存在這某種強大而可怕的魄力：“答應我啊。”
王崎還想習慣性地辯解一下，但很快失笑：“行啊，反正我都認慫了呗，師妹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真的？”
“日月可鑒……不，還是換個說法好了，我可以起心魔誓的。”
然後，他抱起陳由嘉：“現在感覺怎麽樣？”
“哼……我還需要觀察觀察。”
嘴上是這麽說，但是身體卻已經放松下來，不複之前的僵硬。
“好了，我們也該回去做題了。”王崎笑了。
那些題庫可是心想事成留下的寶貴财富。
就好像某些玄幻小說之中、某一個級别的丹藥吃多了就很難産生效果一樣，對于算學家來說，四則運算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對于神州今法修來說，能夠讓萬法門修士提升理論水平的算題，可比仙丹難煉多了。
拜心想事成不知用什麽方法再現出的布爾巴基學派著作以及附帶的大量習題冊，王崎可以瘋狂的提升基派成員的算學水平。
陳由嘉點了點頭，安靜的跟着王崎。
王崎則看着天空，道：“師妹……謝謝你。”
“好好的，謝什麽。”
“我這輩子，就是這麽狂的。謝謝你，能接受這一點。”
“受不了的，改。”
“呵呵，哈哈哈哈。”王崎笑了笑：“改不了啦。當然，這一點改不了的同時，還有一點也是改不了的。”
“什麽？”
“哪怕異族的功法對我的心靈産生的影響，也不要擔心你會因此無法理解我，師妹。”
陳由嘉别過腦袋：“不要說這種話。”
“這句話，我可是說得非常認真的。”王崎低下頭：“椒也是，浭也是，彌師姐也是，還有毓族的那些家夥，甚至是天眷遺族……其實大家都是可以依照一種天然存在的東西交流的——這就是至高的理性。我相信，大家都是可以相互理解的。”
“而這就是我這一生鍛煉出來的，最厲害的東西。它曾經讓你和我在一起，未來也一定可以讓你知道我感性所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