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複語氣有些不确定。
因爲現在實證部的格局,是被艾輕蘭催出來的、在倉促之間擴建的成果,和他已經熟悉了幾十年的那個“舊實證部”布局完全不同。
他能說出個大概,已經了不得了。
“但是……爲什麽動物房會和實證區這麽近啊……”艾輕蘭瞪大眼睛:“不怕污染嗎?在我原來呆着的那個地方,動物房和實證區可是兩棟樓。”
“因爲……窮啊。”宋書複臉上浮現出一絲窘迫:“我也想蓋好幾棟設施達标的樓層啊!一棟實證區,一棟動物房,一棟……一棟倉庫,還有一棟閑置!但是!我窮啊。”
艾輕蘭點了點頭,接受了這個解釋:“我就說呢……昨天那聲音确實太大了,不像是區區十來隻耗子就能發出的。”
“不,本來沒這麽近的,艾師妹你擴建之後就有這麽近了……”
說着,她的手直接搭在牆上,運勁震松磚塊。石灰和清漆簌簌而下,撲起一陣粉塵。
宋書複不顧自己有傷在身,一躍而起,用掌力收攏煙塵:“你幹什麽?藥劑很貴的!儀器很難洗的!”
艾輕蘭置若未聞,伸出手在磚牆上輕輕一敲。牆壁受力,震動,磚塊或凹或突,艾輕蘭身處拇指與食指,從牆上拔下一磚塊來。
意外的輕。
“是這種多孔的蓬松磚塊?不是承重牆嗎?”
宋書複尖叫:“沒确定是不是承重牆你就拆?”
艾輕蘭翻了個白眼:“這裏有誰會被屋頂砸死嗎?”
“問題不在這裏啊!由于穩靈陣法,實證部一般不在地基和房梁上加持法度……”
“所以有誰會被砸死嗎?”艾輕蘭無視了宋書複,繼續專心的拆牆:“果然是這裏的聲音嗎?這種蓬松的磚塊隔音效果非常差。而且……由于是剛建的,所以也沒有隔音符陣……”
人群之中,老謝很委屈的嘟囔:“不是您說有可能造成幹擾的符陣能不用就不用嗎?”
艾輕蘭很快就在牆上拆除了一個松口。對面的白灰也落盡了。
出現在艾輕蘭面前的,是一整面牆的透明籠子。籠子裏面,一團團黑色的小玩意。
那是蝙蝠。
黑色的蝙蝠無精打采的,看上去就好像快死了一樣。從實證區這邊過去的光驚動了蝙蝠們。艾輕蘭正對面的那一隻蝙蝠驚慌失措,張開大嘴露出尖牙,痛苦的呼吸着。
“蝙蝠?”艾輕蘭低聲說道。
蝙蝠具有非常奇特的免疫機能,許多瘟毒在蝙蝠身上都是“不緻病”的。因此,蝙蝠就成爲了多種瘟毒的優良攜帶者。
宋書複之前有過發現,某種腺瘟毒可以另煉屍馬瘟的病程加速,原理暫時不明。所以,蝙蝠一時之間也成爲了他備選的實證動物。
看起來……
它們病得不輕?
“艾師妹你幹什麽?實證部這下子就要重裝。”宋書複掙紮着走了過來,還沒靠近,艾輕蘭就一把提溜住他,問道:“宋師兄,這種蝙蝠,學名是什麽?”
“小伏翼。”宋書複被艾輕蘭震懾,不敢動彈。
“食性是食蟲?”
“嗯,相對好養一點……而且食量好。”
“冬眠嗎?”
“亞熱帶的物種,沒有冬眠習性,不然冬天實證不是要受幹擾嗎?”
“那麽……”艾輕蘭雙目灼灼:“夜行性的,對吧?”
“對……對的。”宋書複點頭:“那個,你懷疑,是這些蝙蝠的原因?”
——這怎麽……
這個念頭瞬間出現了。
隔着一個牆?這不應該啊?
艾輕蘭卻問道:“這種蝙蝠的活躍時間段是?”
“酉時開始活躍,一直到寅時……”宋書複瞪大眼睛:“酉時到第二天寅時?”
——那自然是包括戌時的。
“可是,爲什麽……”
“嗯,确實,爲什麽?”艾輕蘭放開宋書複,右手食指蜷起,按在臉頰上:“這一面牆雖然是剛剛才加上去的,隔音效果很差,但是清漆卻是最高級的,密封性很好,也就是說,不可能是蝙蝠身上某種代謝物揮發成分導緻的。現在也就剩兩種可能的。”
“一種,是某種同類分子導緻的集群現象;另一種,則是超聲波。”
小孩子都知道,蝙蝠是靠超聲波感知周圍環境的。
蝙蝠會發出超聲波,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煉屍馬瘟無法感染修士,對命之炎的反應極差,并且沒有高于背景靈氣的靈力反應。所以,它肯定不是獸機關集群那種依靠宏觀集群來獲取靈力與計算力的類型。
這種可能性就算存在,也絕對很低,所以優先考慮“超聲波”。
“所以,可以重新開始設計實證了。”艾輕蘭如此說着,沖着左右招了招手:“誰來把牆重新砌一下?順便再刻上一個符陣隔絕聲波——啊對,不隻是聲波,就連超聲波也給我隔絕掉。”
于是,新一組實證開始。
這一次,依舊是最開始的操作——北荒紅馬的中樞神經提取液,緩沖劑,緻病生靈源質。唯一不同的是,艾輕蘭直接将聚合酶給剔除了。
酶具有極強的專一性,隻能對一種或少數幾種物質發生反應。
從邏輯上來看,緻病生靈源質的擴增過程,并不需要聚合酶。
擴增反應,在距離蝙蝠最遠的水浴鍋上完成。
其中,一半的反應物用超聲波處理過——隻需要艾輕蘭伸出手指,在試管壁上輕輕一彈就可以了,修士的指力與控制能力,能夠保證試管以超聲波的頻率震蕩。
而另一半,則沒有。
新一輪的反應再次開始。
這一次,水浴鍋提示音響起後,艾輕蘭揭開了儀器蓋子。
沒有任何意外,第一次出現過的生靈源質變形、沉積、粥化的現象再次出現了。
“噗。”艾輕蘭笑了:“居然是這樣……走運哦。”
誰也沒想到,宋書複居然窮出了這麽一個結果。
居然是蝙蝠幫助她發現了這樣一個結果。
而在夜晚,在調閱動物房的影像記錄時,衆人才發現,他們的幸運,遠不止于此。
因爲……
畫面顯示,前天晚上——也就是小徒弟執行第一次操作的那天戌時,這些可憐的蝙蝠們,正因爲感染瘟毒而痛苦不堪的嚎叫着。
當然,有超聲波的成分。
小伏翼體型較小,本來也沒有什麽力量。但是,爲了延續更好的延續這一批蝙蝠的姓名,宋書複使用的飼料都摻雜了定額的低級靈藥,保證這些小伏翼在不妖化的前提下盡可能的健康。這使得這一批小伏翼本身就比野外的同類提醒更大。而前些日子,正好是他們身上腺瘟毒與煉屍馬瘟發病的時候。這些日子他們還有力氣,叫得也格外大聲。
而宋書複本身就比較窮,置辦的籠子也沒有吸收雜音的功能——原本一些實證部會通過那種手段避免實證動物的精神處于焦慮狀态。
但是,這種“大聲”,也就是以小伏翼的标準而已。在穿過籠子和一堵牆之後,也省下不了多少能量了。
按照後來的推測,還有催化作用的範圍,也就隻有靠牆的短短幾尺了。
如果不是宋書複的小徒弟就在那一個水浴鍋跟前做的操作,如果不是那個水浴鍋正好靠牆,如果不是那天蝙蝠正好痛苦得忍不住大聲喧嘩,那這個實證就不會這麽成功。
甚至于說……如果小徒弟進行操作的時候,牆對面的蝙蝠沒有叫得這麽用力——這些小東西隻要叫得稍微小聲一點,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因爲窮,所以改建的時候倉促;因爲窮,所以動物房和實證區隻隔了一堵牆;因爲窮,所以籠子沒有吸收音波的功能……
很大程度上,這都是宋書複窮出來的成就。
對此,宋書複隻是咂咂嘴。
“媽咧,這話說得我心裏怎麽就這麽不是滋味呢?”
毫無疑問,他們是幸運的。
但是,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有多麽幸運。
在來自于無靈氣宇宙的、他們所不知道的另一段曆史之中,這個過程,就沒有這麽順利。
普魯辛納在1974年就開始了朊病毒的提取工作。而在此之前的60年代,就有英國放射學家嘗試使用紫外線破壞羊瘙癢病的核酸,并得出了羊瘙癢病緻病因子與核酸無關的結論——當然,這個結論被整個學界所嘲笑了。
畢竟,這就相當于試圖向着進化論舉起反旗。
中心法則,就是這樣的存在。
普魯辛納使用齧齒類動物,一共花了八年的時間,才分離出朊病毒。由于他的實證有相當的說服力,所以“朊病毒”【prion】這個稱呼,才被承認。
但整個學界,依舊隻有他一個人相信,這個過程完全不需要DNA與RNA參與。
整個學界都在證明相反的事情——朊病毒的複制,必須要有DNA或 RNA參與。
而光是這個廣日持久的證明,就一直持續到1996年。
平息這一場争論的,說來可笑,也帶有相當強烈的運氣成分。
1996年,英國瘋牛病爆發。
由于資本家大量使用病死牛的肉骨粉作爲輔助飼料,所以瘋牛病瘋狂傳染。
人命關天的時候,更多的力量彙聚在這個領域。普魯辛納的發現才被承認。
1997年,普魯辛納獲得諾貝爾生理學與醫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