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如說，隻有半歲的他，比起環境，更不習慣自己的手腳。
小後福的手腳無意識的在空中晃動。
艾輕蘭看着兒子的臉，發出呵呵的傻笑。她對着兒子的臉輕輕吹了口氣。小後福隻感覺臉上涼涼的，有特殊的觸感，手情不自禁的往那邊靠。但一來他不習慣使用手腳，大腦之内還沒建立相關的神經回路，二來也不理解“風”與“空氣”這種東西，所以居然連連拍在自己的臉上。
艾輕蘭用手抱住兒子，接着玩“舉高高”的把戲。
小後福樂得手舞足蹈。
過了一小會，嬰兒再次露出了困倦的表情。半歲的嬰兒，一天之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睡眠之中度過的。
在哄兒子睡着之後，艾輕蘭才呼喚喬師叔。
将兒子交給這位天生峰元神宗師照料之後，艾輕蘭特意道謝道：“又麻煩您了，喬師叔。”
“不妨事，不妨事。”女修笑道：“我也是正好對你們母子做個觀察，充實一下自己的研究。”
艾輕蘭沉吟片刻，道：“還有，喬師叔，若是等會結果出來的時候……您最好用個簾子将那單面反射的幕牆擋起來。”
“诶？”喬師叔沒聽懂的樣子：“爲什麽——結果會很颠覆？”
“很，确實，很有可能。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經做好準備接受這個結果了。”艾輕蘭雙手抱胸，顯得有些煩躁：“确實是這樣啊……怎麽說呢？啊，對了。如果外面傳出騷亂的話。我，外子，還有宋書複師兄三人很有可能都會失去戰力。若是有騷亂，麻煩師叔你幫忙鎮壓一二——至少在弄明白之前，不能讓其他人離開這個實證部？”
“爲什麽？”
“會出大亂子的呀。”艾輕蘭低聲道：“還記得前些年萬法門的那場大亂子嗎？”
“這……”喬師叔一時語塞，半晌，才讷然道：“居然有這麽嚴重啊……”
“它真的有這麽嚴重。”
銀發女子低下頭，道：“你到底在搞什麽？”
艾輕蘭搖了搖頭：“嗯，喬師叔，您還是待會再知道比較好。”她指了指自己兒子：“另外，我也不想這個小東西半歲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爸爸媽媽一起吐血的樣子……終歸是不太好吧？”
喬師叔搖了搖頭，勉強道：“他不會記住的……他還記不住這麽複雜的事情。”
過了一會，她果然還是放不下心：“你們到底在研究什麽？”
“你能夠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會去推翻‘演化’與‘遺傳’這兩個母題嗎？”
“什麽？”
不待喬師叔反應過來，艾輕蘭就微微欠身：“總之，待會就拜托了。”
艾輕蘭說着，再次走進實證部。
此時，實證部的氣氛已經和剛才截然不同。
所有天靈嶺的修士們都繃緊了神經。宋書複雙目泛起血絲，死死瞪着水浴鍋。辰風則席地而坐，五心朝天，默誦清心咒觀想，平複自己的心态。
越是學習，就越是能了解中心法則的不凡之處。
其他的天靈嶺修士也隻是隐約知道實證的内容。但是，他們當中，又有一半上不能理解其中的意義，隻是看這三個元神期修士如此神态，一個個都興奮得不行。
歸一盟來的外援們則規矩許多。
他們知道，在有這種突破性發現的時候，他們這種正好在場的外門修士就必須待着，禁止外出。
若是這些助手無意之中将某個颠覆性的消息傳到了某個重要人物耳中，那樂子就大了。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控制自己的情緒。
對于艾輕蘭來說……嗯，還是兒子好用。
所有人都在緊張的等待着。
随着水浴鍋發出“叮”的一聲提示音，宋書複就立刻迫不及待的撲向水浴鍋。
取出反應物，然後用凝膠吸附，接着以天歌行制造電場，進行電泳，使目标物質析出。
這個過程就快了很多。所有人一齊動手。很快，好幾個水浴鍋内的樣本都被這樣處理。
“報告，甲一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報告，甲二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
“報告，甲十二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報告，甲十三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報告，乙一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
“報告，乙十三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報告，丙一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
“報告，丙十三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報告，丁一内容物，沒有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
“報告，壬十三内容物，也沒有發現明顯的目标生靈源質……”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實證，失敗了。
沒有哪一個樣本，表現出了那個緻病生靈源質的擴增現象。
“這怎麽……可能？”
辰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但是，幾乎所有的膠體，都呈現出這樣的結果。
裏面确實含有少量的緻病生靈源質，但是，這種生靈源質，含量卻是極少，幾乎檢測不出來。
大約……就是一個單位。
也就是标準濃度下，中号移液符一次能夠吸取的分量。
完全沒有增殖的迹象。
少數天靈嶺修士露出了安慰的表情。他們松了口氣，舒緩道：“就應該是這樣嘛。”
這句話仿佛打開了某種開關，一連串的贊同之聲立刻響起。
“就應該是這樣嘛！”
就應該是這樣嘛！
就應該是這樣啊！
這個世界，不應該有什麽悖逆中心法則的生靈——至少這個星球不應該存在。
生靈就應該隻有一套遺傳系統。
這就是神州生靈代代繁衍的基礎。
從其他天地過來的生靈也就算了，神州生靈必須遵循這個原則才對。
這才是正常的世界。沒有什麽違反中心法則的病原體，隻有神神叨叨的求道者。
就連宋書複也略略松了口氣。
如果煉屍馬瘟病原體真的是這麽簡單就能解決的，那他之前數十年的研究又算什麽？
辰風這擔心的看着艾輕蘭。
在他看來，人群之中面色凝重的艾輕蘭是如此格格不入。她好像是一個已經戰敗的反王一般，渾身上下散發着怪異的氣息。
向着“中心法則”這樣的無冕之王舉起反旗，自然是承受失敗的痛苦的。聲望的損失，抑或是“自大”的惡名，都是代價。
可此時此刻，艾輕蘭表現出的，卻是“恐懼”。
之前緻病生靈源質的擴增現象，絕不是幻覺。宋書複拿去跑膠之後剩下的凝膠，都還在那裏放着。
那一試管的異化物質，絕不是一夜夢的産物。
艾輕蘭在恐懼，是不是因爲某種尚未被記錄下來的原因導緻了這一場巧合，然後自己就因爲某種概率學的原因，而錯過了唯一一個能夠發現這種擴增法的機會。
“必須予以證明……必須予以證明……”
艾輕蘭輕輕咬住手指。
——還有那些操作……
——那個小鬼之前的操作……還有哪些操作……
——中樞神經提取液，沒錯……
——緩沖液，沒錯……
——聚合酶……
——水浴鍋的溫度……
——還有什麽？
還有什麽因素是自己沒有考慮到的？
那個小鬼當時的操作……有什麽因素是自己漏掉了嗎？
到底怎麽樣才算是完全還原了當時的操作？
艾輕蘭擡起頭，找到宋書複的小徒弟，道：“當時，你是什麽時候做的那個實證？具體哪個時辰？”
小徒弟思考片刻，低聲道：“戌時……”
“戌初還是戌正？”
“戌初……三刻！對，戌初三刻！”
“這太荒唐了！”宋書複忍不住說道。
這是一個不必要的變量。
這麽小的玩意，根本不可能具備“生物鍾”這樣高度複雜的機制。而且，水浴鍋内溫度是恒定的，又不受太陽光的影響，而實證部的陣法也隔絕了日夜之間靈氣陰陽屬性的微妙變化。白天做實證，和晚上做實證，根本不會有任何區别。
除非你非要說是有一串從某遙遠恒星來的中微子擊中了你的試管。
但是，這樣的話，你真的不如去賭場碰運氣。
因爲……前些日子，南溟高能粒子研究中心，可是準備了一個巨大的冰塊，就爲了攔截超新星的中微子。而他們還失敗了。
那一塊巨大的冰塊，比宋書複的整個實證部都要大了，更别說水浴鍋内一個小小的試管。
要是真的能因爲這種關系而成功，那确實是氣運逆天。
再者……中微子這東西确實能夠穿透實證部的層層防護，但是這東西幾乎不會與原子産生相互作用，穿透一個星球和穿透空氣沒什麽區别。
總之，太不現實了。
但艾輕蘭依舊堅持道：“再重複一次……一定要重複！”
語氣堅定。
于是，水浴鍋再一次開始加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