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期妖族的強大氣勢讓辰風的魂魄顫抖起來。他體内的金丹都開始動搖,法力的運轉都維持不住。但是,他還是回答道:“宇宙無窮而我念有窮,汝當保持敬畏……”
——居然還有說話的能力?
化作人形的妖族強者先是疑惑了片刻,繼而恍然大悟。
人族,不愧是聖族一般的智慧生靈。他們天生就是有能思考的大腦的。他這一手段是針對魂魄,動搖魂魄,是以能夠讓一切修爲不高過他的妖族閉嘴。
天生就能夠思考的器官!這是何等巨大的優勢?
始新妖族當中許多神獸形象都長着多個頭顱,或者看起來膨脹的頭部,或者将腦子藏在身子裏,就是爲了修出一個後天的腦子。而更新妖族靈慧修開之後,還得苦修神道,直到神光穩固魂魄,智慧才能大大增長。
而這一切,人族天生就能做到。
想到這裏,他心裏就更加不痛快了。
“凡物有終而長生無定,唯智慧方能永恒;宇宙無窮而我念有窮,汝當保持敬畏。”這位妖族的強者念誦這妖族先賢傳下來的古老警句:“你以爲你很偉大嗎?你以爲你可以生而知之嗎?”
或許是心中不平吧,他沒有解除身上的氣息壓迫。
“不。”辰風念頭運轉艱難,但還是能夠做出基本的應答。
“你……不,和你無關。我們更新妖族,是從血腥的大地之上一步步崛起的。這裏面花了多少工夫、曆經了多少劫難、付出了多大代價,你們這些曆史不過八萬年的裸猿能夠理解嗎?”他問道:“能嗎?”
辰風已經說不出話了。
“你應當記住啊!”他說道:“神道可不是仙道。神道修者的每一步,都是建立在他人的付出之上。在行動之前,你都需要……不,是我們都會想一想,我忠于那位爲我鋪就成道之路的妖民嗎?我無愧于妖族嗎?我是否領悟了陛下當年立足的大慈悲?”
“沒有這種心意,你又如何走我們的路?”
“法也是在推陳出新的。”辰風道:“我知道一些你們的曆史。妖皇一開始傳授給你們的,也不是直指長生的大道坦途,甚至連神道都不是。更新妖族最初所獲得的,不過是化形神通、觀想法門還有妖帝遺風。是當年的前輩一步步走出了你們更新妖族的昌盛之路……”
——所以,爲什麽不能抱有疑問?
這位妖族的教習恍然大悟。他擡頭四顧,發現所有人族都在對他怒目而視。
“怎麽了?你們難道都是這樣想的嗎?”
沒有人回答他。但是,在同一時刻,所有元神期以下的修士都後退了一步,所有宗師修爲的學生都上前一步。
最重要的是,他在所有人眼中都看到了一模一樣的光芒。
——爲什麽不能抱有疑問?
——我們爲什麽要“敬畏”?
“‘在保持敬畏之前,我必須知道我們爲什麽應當敬畏’……”教習孑然長歎:“真是了不得啊,真的……看到你們,我就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傻孩子。那個時候,别說你們這些小猿崽子了。就連你們的祖宗都還在山洞裏窩着呢。”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不是在危言聳聽,我也沒必要危言聳聽。雖然聖族不希望人族有災難,但是就我個人來說,你們都死了,對我也沒有任何損失。”他眼中帶着一絲驕傲:“這是我作爲師者的責任。”
“那個孩子很像你們,他對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什麽都想問一問,什麽都想要知道。他想知道爲什麽我們說‘唯有智慧永恒’,想要知道我們爲什麽‘當保持敬畏’。他想要弄明白這些問題,所以這些問題也納入了他的修煉之中。它用這樣的念頭鑄造了自己作爲神的規則,然後,他就迎來了自己的結局。”
教習的語氣變得很輕:“與他相關的民衆,全部化爲暴亂的根源,他所有關系親密的同窗——在你們的文化之中,就相當于他所有的兄弟、血親,都被他拉得跌落了禦座,智慧靈光墜毀。他的恩師也被震怒的妖皇剝奪了長生道果,從最後一階段重新修煉。”
“你們都是修仙道常規超脫法門的,這話聽過也會跑到腦後去吧。我再重複一遍,我們所有的法中,都滲透着血與淚。你說你們自創修法也會付出血的代價,但我要說,我們付出的代價,是你們的千倍、萬倍。”
“我們是神,是集群的核心。我們不能犯錯,因爲我們犯錯,就會波及所有供給我們成就我們的民衆。”他說道:“在年輕人明白什麽是正确,什麽是錯誤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步都不要失誤——汝當保持敬畏。”
這位教習又轉向辰風。他拉起辰風的衣領,将他提起來:“至于你說的什麽‘前行’——要我說,你現在配提這兩個字嗎?”
“一個族群的前行,不永遠都是一個或者幾個偉大的個體帶領着衆多沒有才能的凡人進行的嗎?聖族的古聖皇,始新妖族的妖帝,還有我們的陛下……你們人族難道不是嗎?真正領導你們前行的,難道不是最頂端的一小撮人嗎?”
“我曾經看見你們人族的講師當中,有一個連高階都不是的小東西——和你一樣的修爲,還不如你們當中的大部分人。他應當是被看做頂尖者預備役的吧?看,這就是差距啊。”
“或許假以時日,你也可以成爲大人物之一吧。但是現在呢?你不過是一個享受大人物恩澤的小人物。”
“你們都一樣……”教習感歎:“你們現在都是小人物,所以啊,保持敬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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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崎飛快的掃過卷軸。對于修士來說,逐字逐句的閱讀和一目十行掃過、記憶然後再在腦中讀出内容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閱讀方式,效率天差地别。很快,他就讀完了這一部妖族根本大法總綱……的摘要部分。
《霓虹鑄道根本寶藏》無愧是妖族根本典籍,也确實當得起“博大精深”四個字。王崎估計,就是這一部總綱,就值得仙盟專門成立多個研究所進行研究。
——當然,在王崎心中,他要教授出去的“科學思維”,重要性還在《霓虹鑄道根本寶藏》之上。
範德問道:“什麽想法?”
“确實博大精深。他就相當于是一個繁複至極的公式,隻要填入相應的數字,就能得到絕對的結果。如果加入具體的教義的話,就算是山野村夫也能修成神道吧……”
簡單來說,它簡直就像是一個神道法門的“通解”。
王崎的神道知識不可謂不豐富。他自身就身懷仙道焚書綱的神道篇章,又依托人道集群系統在靈凰島上和一個半殘廢的長生者敵對過,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更覺得這一部根本寶藏簡直包羅萬象。
無論是聖嬰教的慈父聖子淨風王還是聖帝尊的地上神國,都可以往它裏面套,而且可以套出一個更加完善的系統。
王崎甚至覺得,自己的那些來自地球的設想,在這個根本寶藏裏面也能找到影子。
“如果這個總綱摘要誇張的部分不是那麽大,或許真的應該如那些妖怪所說——我們應當保持敬畏吧。”
王崎脫口而出之後,又歎了口氣。
範德大師心領神會的笑了:“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什麽感覺……”王崎下意識的問了半句,又轉而問道:“您是說——”
“僵化?”
“僵化?”
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說出了這一個詞。
“果然你也有這種感覺啊。”範德大師敲了敲桌子:“說句你或許不愛聽的話。這個體系給我的感覺,就好像是算主的那個‘算學即算符排列’的調調一樣,簡直毫無美感。”
“别說您,就算我也有這種感覺。”王崎笑了笑。他是很尊敬算主的,可是唯獨不喜歡算主的這一個想法。
莫說他,就連算主的傳人何外爾都不喜歡。
王崎又看了看這總綱:“按照我的想法,凡是看起來美的理論,才更像是正确的;凡是看起來美的法器,才有可能是好用的……”
“雖然這話在仙盟是‘不正确’的,但是我喜歡。”範德笑道:“你們離宗不是最讨厭這種毫無道理的‘美感’嗎?”
“我讨厭将這種美感稱爲‘毫無道理的美感’,可不排斥使用它。”王崎糾正:“我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麽是‘毫無道理’的。”他又将話題引回手上的妖族根本大法:“在我看來,這法門簡直就像是走偏了。”
“怎麽說?”
“它的自由度……真的很低。”王崎找不到太好的詞來形容:“這和演化的規律可不一樣。”(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