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當年李子夜朋友不少,但是他也不可能認識萬法門内所有人。陳由嘉和李子夜之也有一面之緣,本身就沒有特别身後的交情。另外,祭拜陵園的申請也着實難批,陳由嘉并沒有嘗試。
更重要的是……
——王崎那家夥,臭屁程度天下少有,應當不會希望有人看見他難過的樣子吧……
她估摸着,就算王崎沒什麽要說的,起碼也得一刻鍾才能出來。在等他的同時,是打坐入定呢,還是泡杯茶呢……
她正想着,肩膀就被人輕輕拍了拍:“喂,由嘉。”
陳由嘉吓了一跳。她一回頭,發現王崎就站在他身後。她遲疑道:“忘了……忘了拿貢品?”
“說什麽呢,已經祭拜完了,走吧。”
陳由嘉疑惑的眨眨眼:“這麽……快……”
“能不快嗎?”王崎搖搖頭:“本來就沒什麽要做的。”
“沒什麽……要做的……”陳由嘉不解:“那你都快十年了還堅持要來……”
“十年前我想說什麽,現在還是那幾句話——頂了天多幾句。”王崎背負雙手,慢慢朝山下走去:“還有什麽?”
要說的話本就不多。
因爲王崎和李子夜認識也就一天多一點。所以,除了“護安使”這個身份之外,王崎對于李子夜幾乎一無所知。
想到這裏,王崎都覺得有些可悲了。因爲職責所在,所以就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陳由嘉見王崎真的是要離開了,這才反應過來,跟了上去:“喂,你……真的要走?”
“嗯?你覺得我有要留下來的意思?”
“這也,太草率了吧?”陳由嘉道:“掃墓這件事……”
“由嘉,你覺得掃墓究竟是掃給誰看的?”王崎突然發問;。
“嗯?”陳由嘉很快就明白了王崎的意思。
掃墓終究是給活人看的。
“禮儀是用來表示對他者的尊重,是爲了讓自己與他者能夠交流下去。但是,喪葬的禮儀卻是不一樣的。它不是爲了聯系生者與亡者,而是爲了安慰生者。你無論在亡者的墓前做什麽,對于亡者而言都不會有影響的。真正會受到影響的,隻有生者。”
“或許存在那麽一個無窮小的可能性,我們的意識載體崩潰之後——大腦、肉身、魂魄法力全部崩潰之後,意識的信息會被另一個‘世界’接納。但是,這終究是一個無窮小的可能性。而且,也沒有證據表明有可能存在的‘死後世界’會對現世造成影響,所以,我們基本可以排除這種可能性。”
“我終究隻是在安慰我自己——道謝,然後提醒一下自己,我這輩子的價值不應該隻有這一點。”
陳由嘉道:“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一點’?如果你也隻是‘這一點’的話,萬法門的絕大多數弟子豈不是隻能去死了?”
——李子夜師兄,若是知道,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哈哈哈,這話我愛聽。”王崎遙望西下的夕陽:“可是,這依舊隻是‘一點’啊——和天地比,又算得了什麽?”
我現在做的,隻不過是重複地球上那些先賢的成果罷了——至少我是在知曉了“目的地”之後努力的。
而我今生,不應該隻有這“一點”價值。
在走入市區之後,王崎道:“今天準備上哪兒吃飯?貴點也沒關系哦,就當時我謝你。”
“謝我?”
“你不跟我進去,大概就是因爲不想看到我難過的樣子?”王崎拍了拍陳由嘉的背:“雖然你覺得我會哭這一點讓我很寒心,但是心意還是挺好的嘛!”
“哼,你的哭臉難看得要命,看了都嫌辣眼睛。”
“那你這輩子都别讓我哭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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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看守陵園的宗師一直目送王崎而然遠去。過了片刻,另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你覺得那個家夥怎麽樣?”
“真是冷酷的家夥。”守墓的元神期宗師道:“他也就在前些年下葬的那個孩子墓前表現出了一些情緒,應當是……哀悼混合着昂揚?真是奇怪。另外,他離去的時候說的話也是真的——他确實是不信死後的世界,無論是理智上還是情感上。所以我才說,這個小家夥真的冷酷得可以。”
人本性都是怕死的。地球上,就算是無神論者,情感上也會有這種傾向。但是王崎完全沒有。
馬忠尚做出記錄:“很,記下了。****叔,謝謝你了。”
那個看守陵園的原始我拿起宗師看了馬忠尚一眼:“不過是一個元神晉升評估而已,居然要你親自做?你在攘夷使裏的地位跌到這種程度了?”
馬忠尚笑笑:“畢竟是重要的天才,還是我頂頭上司中意的學生。多跑跑總沒錯。”
“你是要拉他進入暗部嗎?攘夷使?清道夫?”看守陵園的元神期宗師似乎另有身份,很是知道一些内情:“總不能是征夷使吧?”
“抱歉,老叔,我是發了心魔誓言的,這個可不能說。”馬忠尚笑了笑:“就算您是護安司的副司主也不行。”
仙盟各大機構的最高長官都是逍遙期修士。但是,這些逍遙期平日裏大多是忙各自的事情,很少管事。實際做決策的,多是副司主。
護安司,維護四方穩定的機構,其副司主修爲其實并不高——甚至不如很多一線的護安使。這不難理解。想要做調度工作,本身不需要什麽強大的戰力,隻是需要付出時間,進行決策。而副司主的權威來自于仙盟還有司主,和自身關系不大。因此,這個位置不需要多高的修爲。
對于護安司這個維護日常安甯的機構,外出巡視遠比居中調度輕松。對于那些平日裏還需要時間探索大道的修士來說,護安司的副司主本身就是一個虛耗時間收入也不高的辛苦活兒。
所以,一個元神期的副司主,對于護安使來說是足夠了——隻要這個司主心性足夠可靠。
而作爲仙盟的實際管理者,平日工作就難免接觸一些暗部的事情。所以,對于仙盟的處境,那些高階修士也都是知曉的。
看守陵園的元神期宗師——艾副司主哼到:“長進了。看起來攘夷司的大人物,已經不必理會我這種小人物了。”
“老長官啊,我們真的有紀律。暗部具體的人員調動,我也不能說。”馬忠尚陪着笑,搖搖頭。
“算了。不過啊,我還是那個意思。對于元神期以下的年輕人,就不要去接觸宇宙的恐怖。”副司主搖搖頭:“當年你結丹期進入攘夷使的時候,還有李子夜那個小鬼受到‘預先培養’的時候,我都是不贊成的。”
“修爲總會提高,年輕人總會長大。”馬忠尚道:“他們總有一天會踏破天關,甚至修煉到足以飛仙的境界。我們總不能那個時候再告訴他。”
副司主搖頭,看了看自己身後:“我想,我們身後這些同袍,還有月球之上長眠的烈士,都是爲了更多人可以不必接觸這些,才甘願如此的。”
馬忠尚道:“距離王崎元神,其實也沒幾年。幾年的時間而已……”
“感覺得到。破天關而未入……雖然這隻是一重榮譽,但也說明了此人不凡啊。”護安司的老者道:“若是這個宇宙不是如此可怕,他說不定能一心求道,直至終極的。”
“說不定他自己知道了,都會求着加入呢。”
“你們暗部的,越是‘暗’就越是激進。”元神期宗師搖頭。
“這可不是激進的說法。”馬忠尚思考了一下,發現了一點可以說的東西,道:“您應當看過護安使李子夜生前最後一份報告。”
“是……我大約記得,和王崎有關。”
“王崎此人,天分高到不正常的地步。那一份報告甚至指出,王崎幼時甚至自創了一套低等算符——僅僅是因爲缺乏與他人的交流,所以他就寂寞到了這個地步。”馬忠尚道:“當時出于對今法修的不信任,與王崎在一起的古法修殘魂說了另一種說法——大約是古法修明哲保身,不希望顯露異狀的生存哲學。但是我們後來查證,這是一個錯誤的說法。那種報告當中的算符與神州已知的算符并不符合。在排除谪仙的可能性之後,我們可以斷定,這是自創的——寂寞到自己根據民間的古老算經,推演低等算符,這又是怎樣的境界?他本就是算君一般的人物,常人不能理解,在征夷使的位置才能發揮自己的全部……”
“你想說的,無非就是‘那個家夥本身就非比尋常,讓他提前加入暗部有害無利’。你不必說服我。我如今已經不是你的司主了,你也沒義務對我說明。”護安司的副司主揮了揮手:“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元神期修士,也隻是站在我的同袍面前,說一說我的看法罷了。你自取忙吧。”
馬忠尚微微鞠了個躬——盡管他如今無論身份地位還是修爲,都比自己以前的長官強了。他依舊道:“若是我們還在襁褓之中,或許您是對的吧。但是襁褓已經裹不住我們了。”
元神期宗師搖搖頭,背對馬忠尚走了過去:“我知道宇宙是什麽樣——所以更想留下一片淨土。就算是奇葩也自能綻放的淨土。”
“沒有人天生就是尖銳的利器,也沒有人生來就該是盾牌。”
他的身影,與五百年來積累的護安使之墓碑,無比和諧。(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