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老宅的屋頂上,王崎放下一本書,臉上帶着幾分慶幸的表情——當然,還有幾分沾沾自喜。看他表情,有哪裏有半分後悔的樣子?
是夜,月明星稀。一彎上弦月斜挂在天邊,映得天地如同帶霜一般。大白村的村民平日裏這個時候大多都已入睡。但今日,這個小村子卻依稀有些燈火。村子中央的祠堂邊上更是隐約可見有些村民聚在一塊慶祝。
咱村也要出仙人了!
鄉民淳樸,隻覺這怕是村裏一等一的喜事,竟是當節日來過了。祠堂裏的教村裏孩子蒙學的老秀才幾乎是想立碑紀念。
王崎并沒有參與村子裏的慶祝。他雖兩世爲人,上一世卻隻知學問、将實驗室當淨土,這一世又渾渾噩噩虛度數年,被人視爲癡傻之人,實在是不習慣那麽多人聚在一處熱鬧。
不過,雖不能融入其中,遠處看看,也算同樂。
王崎帶着這樣的心思,抱了一壇村子裏自釀的米酒,獨坐于王家老宅的屋頂上。
少年口中雖嘟囔着“魯莽”,卻不見任何後怕之色,反而不停的自斟自飲。他這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上午他融會了前世知識,迅速勘破通天境,着實吓到了李子夜和項琪。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這個世界,是有靈氣的。
而“靈氣”這一物理量,在前世的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
今法修持,是以對世界本質規律——也就是今法所說的“道”的認識爲前提,如果對道的理解有偏差,修習上乘功法不僅事倍功半,還有可能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不過,幸好這隻是杞人憂天。
實際上,他白天時候誤解了李子夜的話,也誤解了今法的通天境。
通天境所謂的入門,并非是依靠學識破境,更重要的,是從這些學識之中,悟出前人求道的心念。
若是換成地球上的說法,那麽這個“求道之意”并非王崎之前以爲的“高中文憑”,而是“科學精神”!
求知,求真。
天地無窮,大道飄渺,但是,吾輩卻可以靠自己,一步步解出那世間至理。
王崎前世,科技昌明,除了個别腦抽之人,這道心意根本就是潛移默化的刻在每一個人心中的。
而王崎由于穿越之事,從根本上懷疑起了“科學”,才導緻明珠蒙塵。而他藉由此世高人數理與邏輯上的研究,才意識到自己心念上的問題。而他知識上的積累,則早已超過了破通天的要求。
一般修者破境,非得揣摩練氣期功法,取巧去吐納天地呼吸。王崎的破境,乃是心中的一線明悟直接反應到法力上,如同水滿自溢一般自然而然地破境。
這是無數天才苦求不得的圓滿破境!
想到這裏,王崎忍不住又抿了一杯酒,口裏啧啧有聲:“到底還是魯莽了,不過,多虧了老頭你啊,這時候意外有用嘛!”
王崎這一聲魯莽,卻是針對另一件事。
早上他在驗證前世所學的數理與邏輯時,曾在草稿紙上寫下了若幹算式。
而用的,卻是他最爲熟悉的地球上的運算符号。
要知道,神州大地算符自成一體,沒有地球的方程式裏常見的諸多字母,更沒有阿拉伯數字。
上午他破境實在來的太快,着實吓到了李子夜和項琪。而驚吓過後,二人卻展現出了仙盟執行者的素質。
的确,頓飯破境是不大可能,可是,如果他原本就具備破境的條件呢?
比如——住在他家附近的,犯禁的逍遙修士?
王崎看出二人有這種懷疑後也吓了一跳。鑒于不準道人現在基本上屬于人人喊打的境地。若是被人看做與他有關,估計以後上街都得平白多撈幾個白眼,更别說從今法仙道裏撈到什麽好處了!
然後,項琪眼尖,發現了王崎的草稿。李子夜雖然看不懂那些公式卻敏銳地察覺到,這些鬼畫符根本就是登堂入奧的算學手法!
就在李子夜二人愈發生疑時,真闡子開口圓了這個慌:“這是老夫傳與他的古時算學。嘿,老夫真不曾想過,算學之道竟能修仙。”
萬法門創派之基乃是原始天君、幾何魔君兩位古時的傳承,而後才有青出于藍的一法衍萬法、一法破萬法。因此,李子夜并未太過懷疑真闡子的說法。
而這一說法也稍稍打消了他們對王崎天賦的懷疑——原來這小子之前已經有了算理的基礎,這麽想來,他的資質勉強還在人類可承受範圍之内。
“看來以後得養成随手銷毀稿紙的習慣啊。”
王崎眯着眼睛,望着遠處的燈火,似是喃喃自語。
此時,月近中天,聚在祖祠附近的人們卻依舊不肯散去,喧嘩之聲依稀能夠傳到王崎耳中。
“這個世界,倒是有些意思啊。”
王崎這麽說着,抿了一口酒。
然後,又抿了一口。
半晌,再抿一口。
七八杯酒下肚之後,屋頂上傳出了王崎略顯尴尬的聲音:“老頭你不是應該接個茬嗎?我一個人自言自語很尴尬的啊!”
真闡子聲音有些悶:“哦?”
“我說那麽多不就是等你搭個腔嗎?至少我謝謝你的時候你應該吱個聲吧?”
“哦。”
聽到戒指裏傳出的回應如此輕描淡寫,王崎大驚失色:“我勒個去,前輩你誰?這戒指裏一開始就有兩個魂魄是吧?傳我《大羅混沌天經》的那個老頭你認識不?看上去很孤高其實挺愛說話的那個……”
真闡子不滿道:“什麽叫‘看上去挺孤高其實挺愛說話’?”
王崎一本正經地回答:“你平時不挺愛說話的嗎?尤其是我說‘這玩意有點意思’,你就一定會問‘有什麽意思’,并且試圖扭曲我的人生觀價值觀。”
真闡子想反駁什麽,最終卻隻是歎了口氣:“老夫老了。”
王崎嗤之以鼻:“萬年老不死,今天才發現?”
真闡子初期地沒有怒斥這個“目無尊長”的小子。
“才發現。老夫雖自稱‘老夫’,不過是自持身份罷了。往日,老夫自持天資不凡,加上身負上古傳承,覺得困入此戒不過是暫借淺水栖蛟龍罷了,若得一絲機遇,當能重新威震天下。”
“可今日,老夫才發現,萬年時光是如此可怕。上古傳承?向日吾視之如性命,今時人棄之如敝履啊!天資?老夫總以爲天地終究是會因代代修家采氣而枯萎,仙道必然一代不如一代,可實際呢?後人早就生生斬出一條通天大道!老夫連自創一法的勇氣都沒有!”
真闡子愈發激動,言辭間竟隐隐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老夫就算可以重塑肉身,重回天地間,又有何意義?”
“哈?”王崎幾乎是用鼻腔在表達自己的不屑:“所以說啊,老頭你以前活得沒什麽意思。”
真闡子怒道:“那你說,什麽才能叫有意思?”
王崎躺倒在屋頂上,戴着戒指的又說高高舉起,正對夜空。他看着戒指,問到:“先問一句,你以前修的是一根筋不?就是打死都覺得自己是對的。”
“若對自身知道無絕對自信,如何成道!”
王崎大笑:“那你這幾天接連看到毀你三觀之事,落得道心失守,純屬活該啊!”
真闡子無從反駁,隻得在靈識裏哼了一聲。
王崎道:“世界之所以有意思,就是因爲它大到永遠有新玩意去玩啊!自己臆想一個無限大的模糊概念,然後騙自己說這就是道,最後自己還真信了——你不被吓死才是沒天理了!”
真闡子怒極反笑:“說得你好像真懂一樣。”
王崎望着天,笑了幾聲,沒說話。
可惜不能用那段經曆教你做人啊,老頭。
有些事情,王崎決定要永遠埋在心底。即使是已經與他綁在一條繩上的真闡子,也絕對不能告訴。
在穿越的時候,王崎的第一反應就是——#%#。咳咳,總之就是一句髒話。
在他看來,穿越簡直就是命運惡意滿滿的安排。
沒錯我在這個世界是懷才不遇,是不得志。可是,那是我的世界!我的!那裏有我的朋友、家人,有我的追求、理想,有我存在的價值!
然後,這些都他媽在一夜之間被抹平了?
去你媽的!
還有,那我花了二十年,學的究竟是什麽?這他媽的符合哪一條科學了!?假的?假的!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世界根本不講合理性……那還有什麽意思?
而在這場穿越中,王崎唯一覺得幸運的,就是他有真心待他的家人,将他從崩潰邊緣拉回來;他有十多年的時間,可以慢慢冷靜下來。還有就是昨天,他能夠借助這個世界智者的研究,重新認識世界。
但這一破一立,反而讓王崎的心靈無比強大!
“我确實不懂什麽是道,老頭。但是,既然那些創立今法的大能已經确定了求道的路,那麽,我王崎定能一點點的,求得那無上天道!”
少年的話,擲地有聲。
真闡子沉默了一陣。少年自信的樣子,讓他不禁想起萬餘年前。自己初窺仙道的樣子。
那是的自己,也是自信滿滿,自信定能踏出那最後一步吧?
萬年的時光真就這麽可怕,不僅讓自己夢寐以求的最後一步變成了一個笑話,更磨平了自己心中那一點意氣?若是少年時代的自己,縱是一覺醒來變換了一幅新天地,也隻會覺得心中豪氣萬丈吧。
“呵呵呵,我真的老了吧……”
王崎笑道:“這就對了啊!老頭,你以後就多學學我,學學什麽叫有趣!”
“怎麽說?”
“現在,就現在,我腦子裏有趣的東西正忍不住往外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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