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胡言亂語的病人，一貫嚴肅認真的杜冷丁醫生決定立即采取行動。他一刻也不能等，馬上把病人的父母親請到辦公室，詳細商讨下一步的治療計劃。根據以往的經驗，對這類存在嚴重認知障礙的病人，必須首先進行各種細緻檢查，項目多到足以讓人精神錯亂。等檢查結果一出來，他就召集尼古丁醫生和冷不丁醫生會診，然後将各種療救手段逐一施加在病人身上。“首先，”他拉着臉說，“從量身高開始。明天就量，七十二個小時以後測量結果就可以出來了。”父母親佩服得無言以對，隻能頻頻點頭。“然後量體重、測腰圍、頭圍、脖圍、臂圍、腿圍、胸圍、臀圍、指圍、肘圍、膝圍……”，他制定出詳細的檢查計劃。

病房裏，護士幫阿湯掖好被子，囑咐他老老實實地躺着，否則就給他打“即使睡不着也一動不能動”針，據說那一針的時效能持續八十天！盡管相當懷疑，阿湯還是盡可能老實地躺着。躺下前，他朝走廊看了一眼，瘦男人還站在那裏朝病房裏望，他身上的綠泡泡一刻不停地旋轉着。

等護士離開病房，阿湯馬上從床上坐起來，沖窗外的男人招了招手。男人左右看看，确定阿湯招呼的是自己後，就推門進來了。

“你好呀，小夥子。”他說，“我是旁邊病區的，56床。”

他說話的時候，綠泡泡仍在轉個不停。和别人尤其不同的是，這個綠泡泡有多處缺損，雖然體量不算大，顔色卻是綠得可以。它的邊緣處似乎很不穩定，有許多類似火焰一樣的東西正往外散逸。阿湯鼓起腮幫，朝綠泡泡猛吹幾口氣，希望吹出點綠火苗什麽的。可惜綠球還是原來的樣子，什麽也沒有改變。

“56床”眨巴着眼睛，默默地看着阿湯沖自己吹氣，然後又見他抄起枕頭在自己身邊揮舞，接着又是用胳膊到處切割，最後竟然立在床上拎着被單朝自己頭上蒙。

“嚯嚯嚯！”“56床”退後幾步，“小家夥！”

“爲什麽你的綠球兒會轉？”阿湯問。

“我的……‘綠球兒’？”

阿湯點點頭。“56床”歪着腦袋想了想，“你傷得不輕。”他說，“轉不轉的誰知道，醫生說我還有三個月活頭兒，可真是轉個球兒了。”

“你快死了嗎？”

“醫生是這麽說的。我可不這麽想。那年冷不丁醫生說我母親還有六個月活頭兒，可她活了六年！”

“那麽你還可以活三年。”

“我要再活三十年。這三間重症監護室不知來過多少危重病人，他們看上去都快死了，可是過幾天一半兒都好了。你剛來的時候也一樣。”

“那時我的綠泡泡轉不轉？”

“哪有什麽綠泡泡？你一動都不動。”

“你每天都到這裏來嗎？”

“每天都來。瞧瞧别的重病人，心裏寬松些。”

走廊上忽然一陣騷動，醫生護士紛紛湧向旁邊一個病室。“56床”趕忙跟了出去，阿湯也趕緊追下床看個究竟。隔壁也是一個重症監護室，門口擁着好些個護士，阿湯腳下發飄，頭昏昏地擠不進去，他鑽到大窗戶邊上朝裏看，在層層疊疊、不停晃動的綠泡泡中間，好像有個人直直地躺在床上不動彈，兩個女人在床邊撫掌痛哭。“老琛呀……”，她們大聲哀号。一個醫生轉過身，撥開身邊的人向病房外走，在他讓開身的一瞬間，阿湯清楚地看見，床上直直躺着的人身上幹幹淨淨，完全沒有綠泡泡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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