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碰上這場景都得暈過去。神仙佛祖呀！到處都是奇怪的綠泡泡！天知道從哪裏來的綠泡泡！滿眼都是綠泡泡！人人都被這綠色的球體罩着，醫生、護士、家人、走廊上的病人和家屬……總之眼前的每個人都随身攜帶着一個綠色的大氣泡，從頭到腳、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都被這個綠球罩着。甭管站起來還是坐下去，或是伸手踢腿地瞎比劃，哪怕躺下來蓋上被，或者站在牆角，或者搭着别人的肩膀，綠泡泡都如影随形地罩着。

阿湯再次醒來，見到的仍是這幅情形。現在，就在他自個兒的床上，就罩着這麽一個大綠球兒。他縮進被子，再掀開一角偷看，它還在床上穩穩地包圍着，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再朝别人身上瞧瞧，情況也完全一樣。

阿湯從床上坐起來，仔細察看這個怪裏怪氣的玩意兒。氣泡的邊緣微微顫動，像暑熱之季沙漠地區的空氣。他伸出手去捅一捅，既沒有任何感覺，也沒發生任何變化，綠燦燦的怪東西仍然穩當當地架着。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些個綠球球上，顧不得周圍人憂心忡忡注視他的目光。父母親和主治醫生以及一個護士此刻正分立在床的兩側，像觀察怪物一般看着他。

阿湯将他們逐個看了一遍，發現罩在母親身上的綠泡泡有輕微的縮放，而那個戴着口罩、時不時打幾個噴嚏的護士則很不尋常——她的綠泡泡有個缺口。

“喂，我說！”他對圍着他的人說，“這些綠玩意兒打哪裏來的？”

周圍的人互相交換着眼神，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的問題。阿湯和醫生對視了片刻，然後轉向母親和護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倆。醫生沉思片刻，扭頭和護士咕哝了幾句，護士匆匆離開，很快又推着推車進來，在阿湯床邊擺弄起注射器和橡皮管。阿湯不錯眼珠地盯着她的有缺口的綠泡泡。護士吸了兩下鼻子，搖了搖腦袋，抓住阿湯的手腕，昏頭昏腦地準備紮針。阿湯将手腕掙脫，護士又堅定地把它抓了回來。阿湯擰着手和護士較勁，醫生在一旁皺眉觀察，周圍的人不安地朝醫生看，誰也沒有動彈。

“癟臉塌鼻子的豬嘴娘們兒，”阿湯罵道，“掃帚頭死魚眼的醜婆，幹巴皮渾身褶的老貨，糟糠肚皮肥腸腿的豬猡……”

阿湯正罵得起勁，醫生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這下可動彈不得了。“響雷劈不死的瘟神，豬油滑不開的凍肉……”，阿湯的怒罵滾滾而來，不絕于耳。“動作快。”醫生冷靜地吩咐護士說。

此刻護士臉色蒼白、渾身發顫，氣得直哆嗦。她松開手，緊緊地按着自己的胸口，好像那裏有什麽東西要爆出來。因爲無法調劑，她今天不得不帶病工作，可是一上來就碰上這麽個難纏的病人，真讓人吃不消。罩在她身上的綠泡泡不住地膨脹，越脹越大，越脹越滿，原先的小缺口快要看不見了。

“快點！”醫生厲聲說。

“啊啊……”，護士用手捧着臉，看了看阿湯，又看了看醫生，終于發出一聲長而凄厲的尖叫，她的綠泡泡還在膨脹。“嗚嗚……”，她哭出聲來，扭頭就跑。醫生惱怒地一邊按住阿湯，一邊用另一隻手按動床頭的呼叫按鈕。阿湯住了口，開始在床上前後晃動，看自己的綠泡泡撞向醫生的綠泡泡後疊合在一起。當兩個綠泡泡分開的時候，原先疊合的地方搖擺不停。爸爸媽媽手足無措地站到一處竊竊私語。

“請您……”，媽媽怯怯地湊上來，又回頭望着爸爸，爸爸揮手示意她說下去，“請您不要強制他。”

醫生朝父母親看了看，慢慢松開手。“他平時這樣說話嗎？”他問。一個護士跑進來，醫生擺手示意她不要插話，護士便垂手站在醫生身後。

媽媽憂郁起來，她望着阿湯，深深地歎了口氣，然後點了點頭。醫生有些吃驚，他低頭沉思了一下。“那麽……”，他撫着下巴，“語言功能正常。”

“這些綠東西是啥玩意兒？”阿湯再次向周圍人發問。

“什麽綠東西？”醫生問。

“就是這個、這個，還有那裏的那個、那個。”阿湯四處指着。“哦，我的天。”他突然住了口，緊盯着走廊上的一個男人。所有人都随着他的眼神望過去，看見一個戴着針織帽子的瘦削男人穿着病号服站在走廊上，他正透過大大的玻璃窗朝這間重症監護室裏張望。誰也不覺得有什麽異常，所有人很快就将注意力再次轉向阿湯。

“你們看不出來嗎？”阿湯指着那個男人向衆人喊，“他的綠球在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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