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華夏中國自古以來便有尋仙問道的傳統，曆代君王爲了長生不老而紛紛派方士尋求長生不老之藥。從秦始皇一直到唐太宗，都對服食仙丹得道成仙癡迷不已，後來更是發展出了“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的說法，可見古代中國對于“成仙”一事是多麽的深信不疑。

但是仙人真的是那麽好成的嗎？至少根據我這幾年的經曆來看，所謂一粒金丹便可成仙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真正的成仙路上滿是血海滔天，白骨如山。

仙人并不是祥和的，與之相反，每一位仙人的成仙過程皆如邪魔外道，無一仙例外。我不知世上是否還有其他仙人，但就從我知道的這幾種談起，每一種仙人，都如同竊賊一般——

飛升仙竊取的是日月精華，亂我自然陰陽；

隐化仙竊取的是山川靈秀，毀我盎然生機；

屍解仙竊取的是骨血肉身，壞我爲人之道；

輪回仙竊取的凡塵百态，污我紅塵萬象。

仙人，是超脫于這個世界之上的另一個物種，他們有着和我們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思維，無論他們的生命裏發生什麽，都會被他們認爲是成仙路上的必經之事。凡是成仙者，必定會冷血無情，六親不認。爲了成仙，他們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成仙的條件是要殺死自己的至親骨肉的話，那他們也會毫不留情的動手。

隻是那時候成爲仙人的他們，還會是原來的他們嗎？

若是成仙便要如此，我甯願重入六道輪回，誓不爲仙。

……

昏暗的燈光下，我将筆記本上生硬的白話文重新翻譯下來，謄寫在新的牛皮本上。

這段話是我外公留給我的《仙人筆記》中最後一段結束語，所謂的《仙人筆記》，其實是外公生前寫的一本回憶錄，裏面記載了外公畢生所學，還有他年輕時候的一些經曆。

外公名叫林妙生，年輕的時候是一名遊方道士。和那些行走江湖的騙子不一樣，外公是有“真本事”的人，隻是他的本事實在不行怎麽光彩，那就是盜墓。

外公在道門所掌握的風水道術與鎮魂符箓，都是爲了下墓所學。其實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裏，妖邪叢生惡鬼遍野，一個有真本事的道士是不愁吃喝的。但外公學習盜墓并不是看上那些明器，事實上在那個年代明器遠遠比不上黃金之前。他學習盜墓，其實是爲了尋找古代道家關于得道成仙的法門。

爲此他在那個年代幾乎跑遍了大江南北，好幾次險些命喪槍口。也虧得他身上确實有着真本事，這才好幾次死裏逃生。而他一生下的大墓有十好幾座，涵蓋了春秋戰國直到兩宋時期。

隻是所付出的艱辛與得到的回報不成正比，縱使盜了許多大墓，但是得到的關于成仙的資料卻寥寥無幾，其中收獲最大的一次也不過是知曉了四種成仙法門的名稱罷了：飛升成仙、隐化成仙、屍解成仙、輪回成仙。

這四種成仙法門分别被編寫進四本書裏：《飛升經》、《隐化經》、《屍解經》、《輪回經》。傳言隻要得到其中任何一本經書，按照上面記載的成仙法門修煉，便可以褪去凡人之身，轉化爲仙人。

外公一直對得道成仙很癡迷，要說爲什麽的話，大概便是他的資質實在太過逆天，他師承茅山派方一真人，是茅山派掌門弟子，他的天才程度讓曆代茅山弟子都黯然失色。任何道法符咒他都是一學便會，并且遇事沉着冷靜，臨危不亂。他的武藝也很高強，十二歲那年便孤身一人殺死了一隻作亂人間的屍煞，完成了出師的考核。在同代弟子中他便是隻能被仰望的存在。

就是因爲太過天才，他覺得世間的一切事物都索然無味，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緻。而在一次閱讀茅山藏書的過程中，外公意外發現了有關“仙人”的記載。書上記載仙人曾在唐朝以前确實存在過，但不知爲何自神皇武曌之後，天下就再也沒有仙人的出現。

外公來了興緻，他想了解一下更多關于仙人的事情，最好便是自己親身修煉一下成仙之法。于是他當即做出決定下山曆練，一邊除魔衛道，一邊尋找成仙之法。

但或許外公确實和成仙無緣吧，他下山的時候是十六歲，終止行動的時候是四十六歲。花費了整整三十年時間，下過無數險地，盜挖了十餘座古墓，最終得到的也不過是記載着成仙法術的零散資料。

此時外公雖值壯年，但也已經隐約感到自己開始狀态下滑。在外面因爲那虛無缥缈的成仙一事浪費了三十年的時光，當年那些比不上他的師弟師妹們早已紛紛自立門戶，取得的成就一個比一個驚人，隻有他一人碌碌無爲，連茅山派都快忘了自己門内曾有這麽一個天才弟子。

外公痛下決心，再去下最後一座墓據說有着仙人資料的古墓，下完之後無論是否找到成仙之法，都要金盆洗手不幹了。而他要下的那座古墓的位置，也和其他古墓一樣，在筆記中并沒有明确記載，隻是說是位于龍城“太原”周圍的一座山裏。

那座古墓裏的具體情形，外公一個字也沒寫。隻是寫他在經曆九死一生逃出來後，感歎“仙人不過如此，活得還沒有凡人灑脫，這樣的仙不成也罷”。打那以後，外公便正式金盆洗手，搬到了崂山做了一名赤腳醫生，後來認識了我的外婆，做了倒插門女婿娶了我外婆。

外公享年一百零二歲，如果當年沒被古墓的陰氣埋下病根說不定會活得更長。他前半輩子是在尋找仙人遺迹中度過的，他的後半生是在對自己前半生荒廢光陰的悔恨中度過的。“仙人”二字貫穿了他的一生，在他人生中最後幾年寫的回憶錄裏，幾乎每件事情都和仙人有關。

他前幾年和我聊天的時候告訴我，他後悔前半生荒廢光陰，但并不後悔自己去尋找仙人的足迹。因爲他曾經無限的接近過仙人的真相，乃至這個世界的真相。

外公生前留下的巨額遺産被我的那些舅舅們瓜分掉了，由于我是外嫁的女兒所生的兒子，因而遺産沒有我的份兒。不過在整理外公雜物的時候，我看到了外公留下的回憶錄，被當做垃圾扔到一旁，被人踐踏的不成樣子。

我默默地走過去撿起回憶錄，向主持分遺産的大舅問：“大舅，我姥爺的這個筆記本能給我麽？”

年過半百大舅很精明的拿過筆記本翻了兩眼，看到上面全是外公記載的封建迷信的事情，至于盜墓的事情就算我說出去也沒人信，而且都過了快一個世紀了，對他們沒任何影響。于是他大手一揮：“拿走吧！”

回家之後，我看着已經破爛不堪的筆記本，重新把它抄寫了一遍。其中一些外公寫的文言文也讓我翻譯了下來。想到外公這一生一直與仙人的事情糾纏不休，我在牛皮本的扉頁上寫下了回憶錄的名字——

《仙人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