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兀前鋒軍主力三月二日清晨就從定州城東面的荒野踩腳殘雪通過,而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更是提前一天親自率領成德軍萬餘馬步兵,作爲前鋒軍前營兵馬南下。
在此期間有三千蒙兀騎兵進駐定州城。
三千人馬看似不多,但蒙兀騎兵都是一人三馬的配制。
三千人、九千匹戰馬進駐定州城,頓時間叫城裏雞飛狗跳、混亂一片,也打亂了守軍及灌江樓全城搜捕梁國密間的部署。
守軍在城裏要爲進駐的這部分蒙兀騎兵騰出駐營地,又連夜驅趕一部分民戶讓出宅子,街巷間更是混雜一團。
韓豹、王轍、霍厲他們便趁着混亂逃出城去。
驿道乃至兩側的田地都被成千上萬的騎兵踩踏得泥濘不堪,韓豹他們沒有馬匹,融雪後的泥濘驿道,限制他們快速南下,再加上沿途到處都是蒙兀人的騎兵斥候遊哨,他們在石如海等人會合後,在城東山嶺裏找了一處荒廢的獵棚潛藏下來。
蒙兀騎兵是分批南下,第一批兵馬三月二日南下,而到三月六日時,還陸續有大股的騎兵從定州城東經過,像潮水一般往南挺進。
這時候定州留守、王元逵之子王茂在驿道旁泥濘的融雪地裏,搭建了一座寬大的官棚,專門安排官員負責接洽、勞軍事宜。
官棚兩邊的驿道旁也有數百名被驅趕過來、體現出夾道相迎之勢的民衆。
暮色将至,一隊隊蒙兀騎兵,像是泥褐色渾濁潮水般,并沒有被即将到來的夜色阻攔,繼續往南挺進,韓豹與王轍、霍厲就混雜在人群裏,臉色都很不好看……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韓豹他們借着夜色,走小道摸回藏身地。
“蒙兀人今日有多少騎兵從定州通過?”沈鵬看到韓豹他們回來,掙紮着動了動身子,叫被捆綁得麻痹的手腳稍稍活動起來,他還是最關心蒙兀騎兵出動的情況,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
韓豹走過去,幫他及趙慈及雲和公主朱汐腳上的繩索解開——之前他與王轍、霍厲出去偵察敵情,擔心石如海、張士貴等人看不住他們,除了雙手反綁外,還會特意将他們的腳捆結起來。
沈鵬站起來,示意韓豹可以将他們被反綁的雙手也解開了。
韓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将他與趙慈的雙手都解開來,但還是将雲和公主朱汐的雙手反綁在身後。
韓豹這麽做,也是要沈鵬與趙慈兩人明白,大家想要安全脫身南下,離不開他們二人的全力協助,但他們想要搞什麽把戲,就要先考慮雲和公主有沒有可能跟着他們快速脫身。
不管後續的兵馬,過去五天時間裏,蒙兀人已經有五萬左右的兵卒、十二到十五萬匹戰馬,從定州城兩翼的荒野通過南下。
除了舊有印象裏,蒙兀兵一貫精悍好戰外,這次大舉南下的蒙兀騎兵的兵甲裝備也都要比他們之前想象中精良得多,甚至有大量的戰馬披挂铠甲。
傳統的鐵甲要達到相當的防禦程度,相當的笨重,而長期以來僅有中原地區憑借更先進的鑄甲技術,能打造更輕便、防禦力更強的紮甲、鱗甲,才有能力武裝少量的重甲騎兵。
草原諸部兵馬雖然精悍善戰,騎兵規模更加龐大,但即便也有一部分重甲騎兵,數量也是極少。
韓豹他們看到南下的蒙兀騎兵武裝大量的重甲騎兵,這不僅意味着蒙兀騎兵的戰鬥力更強,更意味着蒙兀人在掌控幽雲等州之後,在北逃士族的協助下,冶鐵鑄造技術得到前所未有的突破跟發展。
而此時确認灌江樓乃是蒙兀人的附庸,可以想象雙爐練鐵法也早就經過晚紅樓的手,傳到幽薊等州了吧?
而過去幾天,韓豹除了跟沈鵬他們交換情報外,還想方設法擒住兩名落單的灌江樓密探進行審訊,得知蒙兀在占領幽雲等州後,十三四年來沒有再對河朔等州發動大規模的攻勢,并非是單純的休生養息,也并非信守與晉軍的和約,更主要的是将精力放在對幽雲東北方向的渤海國征伐與消化上。
幽雲等州,占據燕山南北等廣闊地域,但作爲戰亂苦寒之地,人丁繁衍一直以來都談上昌盛,被晉國割讓前,幽雲等州丁口約兩百五六十萬左右。
不過,在蒙兀人占領渤海國後,将上百萬海東遺民從更爲遼闊的苦寒地域,強遷到幽薊等地定居,幽薊等地的人丁擴大到近四百萬,農耕規模也要比以往擴大近一倍。
蒙兀甚至在傳統的騎兵部隊之外,新編以漢人及海東遺民爲主的步軍,作爲城池守禦及進攻作戰的補充戰力。
春後道路泥濘,蒙兀步軍編有軍馬規模有限,行動遲疑,但預計兩到三天之後,就将有四到六萬人規模的幽薊漢軍及海東軍兵卒陸續從定州境内取道南下。
而就在今日,韓豹也确知祈州、趙州等地的晉軍在看到蒙兀騎兵大舉入境後,先後有上萬兵馬選擇投降。
這意味着,不計算梁賀王朱讓、梁師雄率領的魏州叛軍,蒙兀人春夏能在河朔等地調動的兵馬将高達十五六萬之多。
雖然可以預料,蒙兀人前期會将主要目标放在占領、消化晉國的疆域之上,或許僅會派出一部分兵馬助魏州叛軍進攻或追擊梁軍主力,但後路被斷、糧草補給接濟不上的梁軍也絕對不好受。
這還是陳昆、韓元齊能及時将梁師雄逐出汴京、搶先一步控制汴京及汴京以西地區的情況下。
“我們要是從汴京東部南下,我們在途中絕不會給你們添半點麻煩,會老老實實跟着你們一路潛去棠邑;相信你們也應該特别想知道汴京此刻鹿死誰手吧……”沈鵬揉着着腫脹的手腕,跟韓豹交涉道。
韓豹與霍厲、王轍商議片晌,最後答應沈鵬他們的條件。
雖然他們從東面偏離戰争核心的沿海諸州南下要安全許多,但考慮到汴京局勢驟然間混亂一片,軍情參謀司在汴京安排的兩名内線,提前沒有準備,極可能無法及時傳遞準确的情報,他們需要親自到汴京走一趟。
同時他們也需要對河朔中南部蒙兀人及叛軍控制區的形勢發展,做一個初步評估,而這些地區日後将成爲蒙兀人與叛軍控制的核心區,也需要安排人長期潛伏下去,都注定他們要走靠近太行山東麓這路風險更大的内陸路線。
當然,這一路喬裝打扮,需要沈鵬他們全力配合,要不然絕不可能經不得沿途巡兵斥候的搜捕、盤查。
除了留下一人繼續潛伏下來與混入灌江樓的兩名小厮保持聯絡外,韓豹他們喬裝打扮七日便踏上南下的路途。
由于大批蒙兀人分散出去強征草谷、民夫,導緻祈州、趙州等地大批民戶四處躲藏、逃避戰亂。
這樣的混亂局勢也最利韓豹他渾水摸魚。
他們即便搞到幾匹騾馬,也不用擔心行迹會被敵軍斥候發展,一路晝伏夜出,十一日便趕到黃河北岸的澶州境内。
他們這時也确切知道,梁賀王朱讓三日就率魏州兵馬叛變,出兵奪取滏口陉、白陉兩條隘道位于魏州、澶州一側的關城要塞,而到四日夜是第一批蒙兀前鋒騎兵就已經進入魏州境内,一直到七日,前後有兩萬蒙兀騎兵,與魏州叛軍往位于黃河北岸、太行山南麓、與汴京隔河相望的衛州而去。
與此同時,而在七日、八日兩天,約兩萬蒙兀騎兵與王元逵率領的一萬成德軍精銳,從白陉西進。
雖然由于狹窄的白陉通道完全被叛軍及蒙兀騎兵控制,暫時不可能有商販帶來太行山以西的消息,但韓豹他們完全能推測,梁軍主力可能遲至四日甚至五日才知道朱讓、梁師雄叛變的消息,時間上隻來得及封鎖北面滏口陉的西側通道,卻沒有辦法及時兵馬回撤到南面的澤州,這才叫蒙兀人看到澤州防務空虛,有機可趁,才決意直接走白陉通道直接進入晉國南部的澤州……
黃河北岸的渡口、舟船都被叛軍控制,韓豹他們不得不從偏離叛軍核心觀注區的澶州東部找到一艘漁船渡過黃河,十三日進入汴州(汴京)東面的曹州,才知道梁師雄二日在汴京興兵叛變以來的形勢發展。
朱裕禦駕親征,統兵圍困潞州,但在汴京還是留雷九淵、荊浩等親信将吏看守,南衙禁軍在梁師雄的鼓動之下,與潛伏過來的魏州叛軍、晉軍戰俘兩萬餘衆叛變,并沒能第一時間攻陷侍衛親軍防禦的皇城。
韓元齊、陳昆五日率八千前鋒精銳便趕到汴京,之後近三萬步卒又陸續沿汴水北上,進入汴京城,血戰數日,最終于十一日,也就是他們抵達黃河北岸的那天,以極爲慘烈的代價将叛軍驅出汴京城。
目前叛軍主力除了占據汴京以東的宛亭、杞柳等城,還趁汴西地區防備空虛,趁機占領黃河南岸的榮陽、偃師、洛陽等重鎮,而黃河北岸的孟津、沁陽等城,則爲成德軍脅裹祈、趙等地投降的晉軍占領,封鎖住關中兵馬經函谷關東出的通道。
蒙兀人僅有萬餘騎兵渡過黃河,協同叛軍作戰,前後差不多有四萬騎兵、三萬步兵經井陉、滏口陉、白陉進入太行山以西的澤潞兩州,也是千百年前就有“居太行山之巅、地形最高一套爲黨”的上黨地區。
上黨南窺中原、東臨河東(晉南汾水河谷)、西倚河朔、北遺太原,乃前朝藩鎮勢力乃延續到梁晉兩國對峙、争奪多年的焦點地區。
蒙兀主力進入澤潞兩州,除了強襲梁軍主力之外,更爲重要的還是看重這塊戰略要地,據之可北奪殘晉,經營河朔,亦能南望中原。
由于山地絕險,路途斷絕,韓豹他們十六日再度南下返回棠邑之時,完全不知道澤潞兩州的戰事發展,更不清楚梁軍主力的命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