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灌江樓飲宴作樂者,在定州城裏非富即貴,甚至很多人就是成德軍及州縣衙門的中高層将吏,他們看到灌火樓裏的火勢越燒越旺,甚至已有一蓬蓬火星往長街上飛濺過來,不要說此時是來曆不明的灌江樓護衛從兩側封鎖長街了,即便是節度使王元逵的侍衛牙軍精銳封鎖長街,他們也敢上去理論一番,要求先從險地撤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鼓動,韓豹、霍厲就隐約聽得人聲鼎沸,見長街上很快就出現騷亂,擁擠在長街上的人群往兩邊推搡擠去。
灌江樓的披甲護衛手持刀械弓弩,但顯然還不敢直接用武力鎮壓今夜在灌江樓飲宴的定州權貴。
飲宴者即便大多數人都清楚灌江樓在定州的特殊地位,但隻要幕後的秘密沒有正式公布,一切都還停留在揣測上,突然看到灌江樓突然闖進這麽多披甲護衛來,哪個能鎮定如素的留下來,心裏不慌?
飲宴者差不多都随身帶着家兵奴仆,也有人府邸就在附近,家兵奴婢更是想着将自家人接回去,氣氛、局勢越發緊張、混亂起來。
看到這一幕,霍厲禁不住說道:“灌江樓暗中主事的人,或許已發現有梁國密諜混雜在人群之中,你們看他們又從後院調來更多的人過去,要在長街結盾陣,防止被人群沖散。”
王轍看灌江樓此時在長街兩側差不多有超過兩百披甲精銳,也更加确定他之前推測的極可能更接近事實。
要知道定州城即便是成德軍的治所、節度使府所在地,但城中的守軍也僅有三千人馬而已,更多的精銳至少此時在明面還主要駐紮在北面防備蒙兀人南下的防塞裏啊。
要想王元逵暗中默許灌江樓直接在定州城内暗蓄這麽多的精銳甲兵,可能性不多。
第一個可能性就是灌江樓與成德軍早就融爲一體。
這一點可能性其實不大,從王元逵斬梁使之後對梁軍卻又出兵遲疑看得出,王景榮與王元逵及成德軍其他高層将吏存在分歧。
而要是沒有分歧,甚至都沒有必要急着通過誅殺梁使表明與梁國誓不兩立的立場;即便晉太子石承祖或潞王表态,也隻需要驅逐梁使就可以了。
第二個可能性不是王景榮及灌江樓早就是蒙兀人的附庸,而王元逵在王景榮擅自誅殺梁使攤牌之後,就直接通過灌江樓暗降蒙兀人。
除了這兩點之外,當然也有其他可能性,隻是其他可能性都有解釋不透的地方。
眼下情形,更急切的還是梁軍密間,他們要是不能及時将消息傳出去,梁帝朱裕再雄才大略,敗亡便是指日可待了。
“不管個别梁軍密諜能不能從灌江樓前成功逃脫,鬧出這麽大的動靜,王元逵必然會淨街搜城,搜捕城中有無其他的梁軍密諜,”韓豹說道,“我們不能都留在此間……”
定州城雖然雄偉,是成德軍的治所,但城裏也就五六千戶人家。
這棟廢宅子,雖然平時不引人注意,但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一旦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下令全城搜捕,就不要指望這裏還能繼續隐瞞下去。
他們需要立即疏散,進一步隐藏身份。
對此韓豹近兩個月來也早有安排。
簡單商議了一下,決定由石如海、張士民等人掩護王轍等人先離開前往城東的藏身點,而韓豹與張士貴、霍厲等人一組,則計劃往另一個備用的藏身據點潛去。
王轍沒有急着動身,他擔心随時會出變故,進屋借着燈火草,趕着草拟出多份需要緊急發回棠邑的秘信,這樣即便他們不幸被捕,秘信還能由其他人想辦法出城送走。
霍厲則與韓豹帶着人,僞裝現場,即便這裏被成德軍及灌江樓的人發現——一旦全城搜捕,這裏被發現幾乎是肯定的——也要誤導他們以爲這裏是梁國密間的一處據點。
霍厲、王轍這次過來,還有一個極重要的目的,就是要跟韓豹等人強調一點,灌江樓與晚紅樓保持極密切的聯絡,棠邑想要隐藏意圖,要讓呂輕俠、李知诰誤以爲棠邑對北線情形一無所知,他們在定州就不能打草驚蛇、不能露了馬腳。
這時候守在樹冠裏觀察灌江樓那邊情況發展的張士貴,又跑進來叫道:
“有十數人持刀弓殺入灌江樓後院西牆殺進院中,之前在長街制造混亂,似要調虎離山,将灌江樓的護衛引出,好方便刺殺蒙兀使者!”
王轍、霍厲、韓豹又爬上樹,看到灌江樓已經火勢焰天,照着左右一片通明,他們能清晰的看到十數黑衣人已經殺入灌江樓的後院,正與後院留有的二三十名護衛血戰。
“不對,長街之上必有梁軍的極重要人物需要脫身,要不然這時候不應該飛蛾撲火的去搞刺殺!”王轍眉頭大皺,說道。
王轍雖然習文事,不治刀兵,但也清楚灌江樓就算是之前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哪怕将後院的護衛力量都抽空,僅蒙兀使者及魏州使者身邊的貼身護衛,武力也絕對不弱,豈是十數黑衣人能殺穿的?
即便都是像韓豹、霍厲這等級數的好手,冒險一搏,成功刺殺的可能性也不會超過五成。
再說了,使者即便是重要人物,但兩方勢力确定要勾結到一起,又豈是刺殺使者能阻攔的?
即便刺殺成功,也隻能拖延一些時間吧?
梁軍在定州城内藏有這麽多的人手,此時難道不是優先确保這麽重要的消息傳到潞州梁帝朱裕大帳之中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
梁軍密間不惜在這種極不利的情形下搞自殺性的刺殺,王轍唯一能猜到的是他們此舉是掩護更重要的人物脫身。
什麽人物,比這麽重要的軍情傳遞還要優先?
韓豹、霍厲、王轍面面相觑,反正他們三個人,都沒有比這麽重要的軍情傳遞更優先,甚至他們三個人哪怕是犧牲性命,都要保證這麽重要的軍情能第一時間傳遞出去。
韓豹他們是旁觀者清,但灌江樓暗中主事的人卻不敢讓院子裏的貴客有生命之憂,在十多刺客殺入後院後,隻能先從前面的長街抽調人手回去加強對刺客的圍殺,長街上的封鎖随即被混亂的人群沖散。
王轍倉促間寫好數封同樣的秘信,韓豹安排石如海、張士民等人攜帶六隻信鴿先行疏散撤離。
他與霍厲、堅持留下來的王轍,以及張士貴及另兩名好手留在殘院裏繼續觀望形勢的發展。
目前灌江樓前的長街上混亂一團,他們還無法确認梁國到底是什麽重要人物混迹其中,隻能耐心等人群進一步的疏散,同時也需要多名人手時刻目不轉睛的盯住幾個方向……
要是确有極重要的人物落入他們的眼中,身邊又沒有幾名護衛,他們渾水摸魚出手截留下來,然後再偷偷押回棠邑,其價值未必會比及時将今夜的消息傳回棠邑低多少。
不管怎麽說,棠邑最大的對手,還是梁軍。
韓豹膽大妄爲自不用說,霍厲能主動到定州來,也是敢冒險之人。
王轍也堅持留下來,畢竟隻有他早年遊曆汴京等地,又精通文事,對梁國的重要人物有所了解。
灌江樓裏的飲宴者,在定州城裏非富即貴,他們之前要往外走,是怕留在長街上會被火勢波及,同時又爲意圖不明的灌江樓護衛竟然敢阻攔他們感到心慌跟氣憤。
不過,他們在沖開灌江樓的護衛封鎖後,絕大多數人又不急着離開,反倒抱着看熱鬧的心情站在外圍看火燒灌江樓。
這麽大的火勢在定州城裏還是少見,城裏很多官民聽到動靜,也都紛紛跑到街上或借梯子爬到牆頭看熱鬧。
這些人到底是被屋宅、院牆阻攔住,即便離得更近,卻看不到灌江樓後院裏的厮殺。
城裏的守軍,這時候有一兩隊人馬趕到灌江樓,也隻是想到救火及優先護衛灌江樓裏貴客的人身安全。
滿街巷的人,幾乎都盯着灌江樓那邊越燒越旺的火勢,卻有四道人影趁着混亂往外圍快速轉移,在韓豹、霍厲、王轍他們三人眼裏,真是比雪晴後夜空上的皎月還要顯眼。
隻是韓豹他們也沒有太興奮。
灌江樓暗中主事的人也不是蠢貨,即便不得不調更多的護衛去保護後院的使者,但很顯然一直都有盯着灌江樓前長街裏的動靜,韓豹他們很快看到二三十人從灌江樓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