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水師主力于洪澤浦西側水域慘遭伏擊,近乎全軍覆滅,左五牙軍僅剩三千将卒、,從鍾離城東側棄船登岸,與攻陷鍾離城的右神武軍馬步兵會合的消息,快馬傳到揚州城北的茱萸灣時,鵝毛大雪正從陰霾的蒼穹飄飛而下。
當時,昌國公李普正與禦史中丞鄭暢對案而坐,看着窗外的飄雪談古論今,仿佛被雷劈過一般,失神落魄的看着陳銘升、李沖從鍾離派過來的信使,難以想象這一切是真的: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水師主力,船堅将強,怎麽可能會敗得這麽慘,高承源、範祥二将、兩萬多兵卒,難不成是紙糊的?”
鄭暢也是震驚萬分,但他要比李普稍稍震驚一些,細思片晌說道:
“興許高承源、範祥太過大意,才在洪澤浦大意失荊州,中了敵軍的圈套,但陳銘升、高隆攻陷鍾離,形勢還不算太壞,關鍵是我們不能再在揚州滞留。”
“是,是,我們不能在揚州滞留……”李普說道。
大楚水師主力殺入洪澤浦才三天,就傳來全軍慘遭重創的消息,昌國公李普雖然還不知道更具體的詳情,但他這時候所能想象到的可能性就太多了。
即便整件事淮東皆不知情,即便整件事不是淮東與安甯宮及徐明珍聯手部署的陰謀,等淮東知道大楚水師主力覆滅于洪澤浦的消息後,會不會出兵将他們扣留下來,還是兩說。
唯今之計,就是要趕在王文謙、趙臻知道消息之前,他們率右神武軍三千騎兵第一時間從茱萸灣撤出去。
水師主力都覆滅了,剩下不多的兩三千殘兵敗卒,也都從洪澤浦西岸棄船登岸,他們繼續留在茱萸灣控制邗溝水道,也變得毫無意義。
隻是離開茱萸灣後,他們應該去哪裏?
沿着樊梁湖西岸,前往鍾離,跟陳銘升所率領的右神武軍主力及水師殘兵會合?
又或者直接返回滁州城去?
“國公爺此時應該回金陵!”文瑞臨走上前咬牙說道。
看到文瑞臨這時候還敢站出來說話,李普恨不得一腳将他踹出窗去。
“陳銘升、高隆能率右神武軍成功攻陷鍾離城,足以證明國公爺對形勢分析判斷沒有錯,水師敗于洪澤浦,或許正如鄭大人所言,太過大意了……”文瑞臨說道。
文瑞臨這話,李普愛聽,他剛才第一個念頭也是如此,稍稍鎮靜的坐回案後,示意文瑞臨繼續說下去。
“此時有陳銘升率右神武軍主力守鍾離城,使李秀、李碛率騎兵到燕墩山以爲策應便可,但國公爺此時不回金陵,倘若朝臣謗之,國公爺則無以自辯。”文瑞臨顧不上李普難看的臉色,說道。
李普微微一怔,但轉念細想文瑞臨的話,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沈漾、楊恩等人之前就強烈反對水師主力進入洪澤浦作戰,水師主力覆滅的消息傳回金陵,他本人要不在金陵,還不知道沈漾、楊恩這些人,會怎樣将屎尿都潑到他頭上來。
倘若陛下被他們說動,将水師主力覆滅的責任都推到他頭上,等他再次回京時,豈是要淪爲階下囚?
“鄭大人,我陪你回金陵?”李普看向鄭暢問道。
鄭暢點點頭,也同意先回金陵。
他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什麽事情,才緻使水師主力在洪澤浦遭受重創,但右神武軍既然都成功攻取鍾離,他也覺得形勢沒有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心裏想,先回金陵等候進一步的消息再商議後策,總比像隻沒頭蒼蠅似的亂竄要好。
再說腳長在李普的身上,他身爲禦史中丞還沒有資格阻止李普返回金陵。
…………
…………
雖說昨日就有大量的水軍将卒屍骸飄到東岸,叫淮東駐于洪澤浦東岸的兵馬看到,但也是等到今天午前才有少許的殘兵敗将殺出重圍,逃到東陽縣北,将大楚水師主力覆滅的消息帶到淮東。
王文謙在揚州城得知此事的消息還要稍晚一些,但在他将殷鵬、趙臻等将吏召入刺史府,再要派人去聯絡昌國公李普、禦史中丞時,已經有眼線從茱萸灣趕回來報信:
“昌國公李普、禦史中丞鄭暢率三千精銳,不告而别,往邗溝以西撤走!”
“他的動作好快!”王文謙感慨的說道。
他是有過将李普、鄭暢扣押下來的心思,但他終究對大楚水師主力在洪澤浦遭遇到怎樣的狀況并不知之甚詳,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更不清楚情形接下來會如何發展,也就打消輕舉妄動的念頭。
他卻沒有想到昌國公李普、禦史中丞鄭暢跑得比兔子還快。
既然李普、鄭暢帶着右神武軍的騎兵倉皇而走,王文謙自然是叫趙臻先分派兵馬接管茱萸灣等地方的防務。
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他們第一步先加強揚州境内的守禦防禦,同時再派斥候探馬緊急趕往洪澤浦沿岸進行偵察,總不會有錯。
燕墩山、鼈子頂等五尖山脈東北麓、洪澤浦西南角的低山丘嶺,距離揚州城有兩百餘裏。
即便揚州派出的斥候探馬不掩藏行蹤,直接縱馬趕往去,想要獲得洪澤浦西南沿岸進一步的情報,也要等到天亮。
隻是王文謙入夜後卻沒有辦法入眠。
朝廷兵馬在江淮之間遭受重創,并不是淮東都能幸災樂禍的。
壽州在朝廷兵馬的逼迫下,投靠梁國已成定局,大楚水師主力在洪澤浦覆滅,到底有沒有梁軍參與,以及梁軍到底調動多大規模的水軍參與,在這些情況都沒有搞清楚之前,他怎麽能安心?
馮缭次日午時才趕到揚州城見王文謙。
主要也是李秀、李碛昨夜午後率右神武軍的騎兵從石梁縣境内穿過,趕往燕墩山、鼈子頂接應陳銘升所部,白蹄岡往南的通道都在右神武軍的騎兵監視之下。
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及殺機,馮缭一直拖到淩晨才得以從白蹄岡動身,趕來揚州。
王文謙這時候也是剛剛得到最新的情報,但洪澤浦以西的局勢發展,隻是令王文謙更加的疑惑不解,仿佛一團迷霧将他的耳目罩住。
馮缭趕過來,王文謙并不覺得意外。
即便王文謙此時還看不透一切,但赤山軍在樊梁湖西岸的勢力還弱小,突然間發生這麽大的變故,誰也不知道後續的形勢會如何發展,赤山軍在白蹄岡的營地,就像是驚濤狂瀾中的一艘漁舟,馮缭趕到揚州,加強與揚州的聯絡是應有之義。
即便馮缭提出,在局勢進一步惡化時,赤山軍在白蹄岡的人馬往揚州這邊撤退,王文謙也不會覺得意外。
當然,王文謙心裏還有一個疑問,也是想親自見過馮缭問清楚。
那就是大楚水師在洪澤浦遭受重創,到底有沒有赤山會的參與。
赤山會在洪澤浦以南、樊梁湖以西的實力看似弱小,但倘若韓謙與安甯宮早就有勾結,赤山會在石梁縣的實力,還跟他們之前判斷一樣嗎?
雖然王文謙之前沒有發現叙州有與壽州勾結的蛛絲馬迹,但現在形勢詭異變測,容不得他不去想一切可能。
再說了,韓謙之前突然在茱萸灣現身找他們合作,誰又能猜到?
“……王大人真是說笑了,”馮缭被人帶進刺史府,聽王文謙見面便直接質問大楚水師主力覆滅于洪澤浦,赤山會有無推波助瀾,朗聲而笑,“王大人豈不是以爲昌國公力陳朝廷水師奔襲洪澤浦,也是叙州在幕後推波助瀾?”
“在水師兵敗之前,赤山會在白蹄岡的人馬,似有聚集的迹象啊?”王文謙懷疑叙州,卻并非完全沒有根據,狐疑的盯住馮缭問道,“韓謙此時人在哪裏?”
“難不成水師未敗之前,便看不出其兵敗的征兆了嗎?”馮缭反問道。
不管怎麽說,哪怕是爲以後的風議不至于對叙州、對韓謙太不利,馮缭等人對外絕不可能承認叙州早就猜到文瑞臨這人有問題。
雖說延佑帝會中計,一切都根源于他對叙州、對韓謙的猜忌,才緻使大楚水師慘遭此敗,叙州無需爲此承擔什麽責任。
不過,有些時候,人心啊、風議啊,都不是能夠講道理的。
不管外界如何置疑,他們統一的說辭,便是朝廷水師主力異動之時,他們就已經預料到有此一敗,所以赤山會在白蹄岡的人馬,才會出乎異常聚集起來應對可能會有的變故,而不是疏散出去藏匿蹤迹。
雖說擅用謀者性皆多疑,但王文謙細想韓謙與安甯宮勾結的可能性還是太過匪夷所思,而他也看不到韓謙與安甯宮勾結,能得到什麽好處。
當然,馮缭暗示說韓謙在事前便看到水師會有一敗的征兆,王文謙也不相信,他猜測就像荊襄戰事期間,韓謙提前勸楊元溥去守淅川那般,叙州這次或許又是提前掌握到什麽情報,隻是無意跟淮東分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