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聞韓大人與清陽郡主失蹤時,侯爺心焦如焚,擔心韓大人與郡主爲賊人捋走,又擔擾韓大人手下有人懷不臣之心,要将韓大人獻給逆後徐惠讨賞,派出缇騎四處尋找韓大人的下落,也因此扣押下不少韓大人的部屬。得知韓大人已經返回叙州,侯爺才知道是虛驚一場,目前将韓大人的部屬以及郭大人、周校尉派船送到宜陵,還特令曹幹先到叙州來知會韓大人一聲……”
韓謙在山上守墓服喪,渝州司法參軍曹幹到龍牙城後,也隻能登山來見韓謙。
韓謙在蜀都時,見過曹幹兩次,當時曹幹在長鄉侯府任事,不顯山露水,但事實上他卻是神陵司在蜀地殘存的核心人物之一,長鄉侯與景瓊文等人的聯絡,以及長鄉侯府所暗中培養的人手,主要都是曹幹在負責。
曹幹年近五旬,枯瘦的臉龐上,一對三角眼炯炯有神,人也顯得精力充沛,絲毫不見老态,乃是長期修習拳腳、熬練身體所緻,此時站在韓謙跟前,輕描淡寫的解釋渝州扣留迎親使團之事,仿佛真就是因爲強烈擔憂韓謙人身安全而引起的誤會,又似乎那麽多人真就都是被渝州派人扣押下來的。
曹幹身後兩人,一人是其子曹哲,身穿素袍,卻像是一柄藏鞘的利劍,僅有隐隐鋒芒透出,另一人是追随曹幹在長鄉侯府任事多年的弟子蔣漣,他們随曹幹到叙州來,卻不是随行扈衛這麽簡單。
硖州宜陵與荊州相鄰,皆在巫山以東、漢江以西、長江以北,即便目前還不清楚張蟓在荊州的态度,要将郭榮、周處等人送回叙州,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将周處等人送到嶽陽或者朗州便行。
比較棘手跟難處理的是郭榮。
郭榮乃是安甯宮一系的宦臣,而韓道勳又是慘遭安甯宮的殘害,照長鄉侯的想法,曹幹直接将郭榮與周處等人一起送到嶽陽便好。
最後還是在周處等人強烈要求下,曹幹才決定先到叙州來見韓謙,再決定郭榮的去留。
韓謙坐在竹棚下,風從四面吹來,說道:“郭榮任由去留,其他人都直接回叙州來吧!”
不經過嶽陽或朗州,周處等人可以直接從宜陵渡江,沿武陵山西麓南下,直抵沅水江畔,才乘船回到叙州來;他都可以直接派船停留在武陵縣西的江岸,接周處他們回來。
至于郭榮,他雖然是安甯宮一系的宦臣,但終究沒有禍害他人的劣迹,甚至還出力掩護他們成功逃出蜀地。
韓謙既沒有殺郭榮洩恨的心思,也無意将他交到嶽陽接受處置。
“我從宜陵渡江來叙州時,郭大人找我說過,他好像也有意到叙州來。”曹幹揉了揉鼻子,看向韓謙說道。
“郭大人既然想到叙州,那也由他,叙州又不是什麽人間禁域,禁人出入。”韓謙不置可否的說道。
“除開郭大人、周校尉等人的去處,侯爺遣曹幹來見韓大人,還想着問聯兵思州之事可不可行,”曹幹眯起老練的三角眼盯着韓謙,問道,“我從武陵借道來龍牙城,聽說湖南行尚書省正式委托韓大人接掌叙州刺史,曹幹再鬥膽問一句,叙州可否也出兵參與對婺僚人的進剿?”
“聯兵思州,這需要曹大人親自往思州跑一趟,見過思州刺史楊行逢及楊氏其他人物之後便知。至于叙州出不出兵,曹大人沿辰水西進,看武陵山南麓進入思州這條小道有多險陡,便知道想叙州出兵,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韓謙慢條絲理的說道,“不過黔江水道通暢之後,即便用丁壯背負頭翻山越嶺,叙州每年還能将數萬匹黔陽棉布經思州送入蜀地……”
曹幹微微一怔,心想他們在渝州聯合思州楊行逢夾擊婺源人,叙州不出兵出力,還要坐享打通黔江水道的好處?
不過,韓謙既然說武陵山南麓小道險陡異常,不利大軍通過,他都沒有派人親自走一趟,這時候也沒有話語權。
再說了,他們說服思州出兵的理由,主要也是打通黔江水道之後,叙州的布鐵茶藥以及渝州方向的鹽馬等能通過思州輸往各地、互通有無,思州不僅可以變得不那麽封閉,也可以通過征收過稅、市泊稅而坐收巨利。
對渝州而言,經略巴南,不僅将渝州所控制的腹地延伸到黔江中遊腹地,還将切斷川南山僚族人的私鹽來源,爲徹底平息川南山僚族人的叛亂奠定基礎,爲長鄉侯取代清江侯奠定基礎。
叙州出不出兵,都不是很重要,更多的也是指望叙州能有一個積極參與的姿态。
“那還要請韓大人派人代爲向導。”曹幹說道。
曹幹對辰叙這一帶的山川地勢是真不熟悉,也希望實地走一趟,再去見思州楊氏更有底氣。
同時渝州與思州同處黔江的上遊與下遊,但除了私鹽販子往來外,官方并沒有接觸,曹幹也不覺得憑借渝州刺史府一封諜文,就能敲開思州楊氏的大門,即便叙州不出兵,拉上叙州的人過去,也能增添說話的籌碼。
思州與辰州、叙州相鄰,同時名義上還歸附于大楚,是大楚的羁縻州,每年都還象征性的送些貢品到金陵,再求些賞賜回來。
“這個是當然,曹大人過來,我們總是要盡可能提供便利,”
韓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情況就會突轉直下,叙州兵力太有限,不能兼顧多個方向,但盡可能調派少量的向導、斥候協助曹幹他們,隻是舉手之勞而已,便一口應承下來。
再說對與長鄉侯王邕的合作,這邊多多少少要表示出一些誠意出來。
韓謙又說道,
“此時金陵那邊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幾時戰事能息,荊襄及江南西道急需川鹽進來。川鹽用船運走長江或許最爲便捷,但辰叙靖邵等腹地的用鹽,即便走思州,也有利可圖。曹大人見到楊刺史,可說所有運抵老龍峽的川鹽,叙州都可以以每石兩千錢收購。”
巴南鑿井取鹵煮鹽,是爲井鹽,每石鹽耗資不過二三百錢,經黔江南下,經武陵山南麓小道人背馬運,即便再艱難,每石鹽運費耗用五六百錢也就頂天了,韓謙承諾到龍牙城以每石兩千錢收購,意味着每有一石川鹽經思州運抵叙州,渝州與思州便能分得一千二三百錢的巨利。
倘若渝州少取一些鹽利,每年有五六萬石的川鹽經思州輸入叙州,便是七八萬缗錢的暴利,僅此一項,大概便能叫思州楊氏砰然心動的吧?
雖然潭朗嶽諸州,每年所能征收的田賦丁稅加起來有數十萬缗錢之多,但那是擁田十萬頃、丁戶十萬的大州,田州丁戶不足一萬,土地貧脊,即便再苛刻盤剝,每年租賦稅役加起來能有兩三萬缗錢就頂天了,還要應付各種各樣的花銷,乃是窮鄉僻壤。
中原王朝很多時候,都不願意将這些州縣直接納入治下。
說白了就是在這些窮山惡水的地方,統治成本太高了,糧賦收入又低。
非但不能指望這些州縣能有糧賦輸入京中,反過來還要倒貼大量的錢糧維持衙府的運轉。
一旦遇到地方上滋生亂事,朝廷還需要派兵征讨,便會令本就捉襟見肘的中央财政更加雪上加霜,破洞連連。
如此一來,維持名義上的統治,實際上由這些州縣各管各的,也就成爲曆朝統治者迫于現實的務實選擇。
當然這麽多的川鹽輸入叙州,韓謙要怎麽處置,曹幹則不關心了,心裏想韓謙與其父韓道勳父子相繼的兼領叙州刺史,叙州一切皆是韓謙說了算,他總歸有力法從這些川鹽身上收刮到更多的暴利。
“郡主與潭王殿下的婚事,便要請韓大人多多操心了。”曹幹說道。
“郡主的送親人馬及儀仗應該也到硖州了吧,這些事情在三個月的國喪期過去,自應由蜀主選派的送婚使趕到嶽陽張羅一切。韓謙将郡主送到嶽陽,迎親使的責任已畢,此時就想着專門服喪守墓,實在沒有心思去理會世事。”韓謙推辭說道,表明他此時不會摻合到嶽陽去的态度。
尼瑪,何辄叙州什麽事都不用幹?曹幹腹诽道,但三角眯眯眼卻似滿含笑意,說道:“郡主初嫁入楚地,難免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在蜀宮打小嬌生慣養,難免會有些小性子,即便我家國主會遣幾名老練的麽麽伺候身邊,但短時間内恐怕難與大楚王臣相處融洽,這時候便要韓大人代爲通融了。”
“這個好說,畢竟是韓某将郡主迎入大楚的,也不可能真就坐看郡主被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欺負,請曹大人及侯爺那邊放心。”韓謙說道,接下來就站起來示意送客,他要繼續留在山間守其時,更多細節性的洽談則都交給馮缭、田城他們負責跟曹幹接觸。
田城、高紹、馮缭陪同曹幹及曹哲、蔣漣等人先下去,趙庭兒有孕在身,怕夜裏山陡路滑容易摔跤,也先回龍牙城去。
除了林宗靖率領一隊扈衛外,此時就奚荏陪伴在韓謙的身邊伺候他的起居,更主要是幫着整理書稿。
韓謙站在山間,看紅燦燦的晚霞鋪滿西山之巅,這時候看到郭奴兒登山來,将一封拆過封的密信遞過來:“姜大人剛剛收到密諜從梁國新傳回來的密信,着我拿來給大人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