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與姜獲在趙無忌、奚發兒等侍衛的護随下,僅用四天時間便有驚無險的從朗州西部的低山淺丘穿過,到江畔找了一艘漁舟渡江,進入荊州城先去見荊州刺史張蟓。
楊恩這時候恰好也剛剛從鄂州過來,準備從荊州乘船前往蜀軍控制的夷陵。
說實話,蜀軍即便再不願意大楚能将潭州徹底收入囊中,也不大可能會斬殺楚使,但是此去路途兇險,楊恩能如此風輕雲淡的面對此行,韓謙卻是欽佩他的膽氣。
“潭州以及梁軍即便猜不到朝廷與蜀議和的意圖,但楊侯踏入蜀地,潭州及梁軍潛伏在蜀地的間諜,聽得風聲必會蠢蠢欲動。我身邊有幾名少年,擅長斥候刺探之事,還請楊侯将他們帶在身邊,以防護衛之事出現漏洞。”韓謙在荊州刺史府後宅的宴廳裏,請楊恩同意将趙無忌、奚發兒等人帶到他身邊,保護他入蜀後的人身安全。
張蟓會派戰船将楊恩送到夷陵,到夷陵後的護衛工作主要由蜀軍負責,但蜀軍内部對和議必然充滿分歧、争執。
一般說來,不管和議結果如何,楊恩與蜀主王建有舊誼,蜀軍上下不會公然加害楊恩,但倘若有人故意在侍衛之事上露出破綻,叫潭州或梁國的刺客得手,怎麽辦?
“楊侯莫要推辭,你要是在蜀地發生意外,和議難成,不知道要多犧牲多少将卒的性命。”張蟓作爲與杜崇韬同一級數的大将,對韓謙這樣的小輩人物自然沒有必要表現熱切,但對韓謙關切楊恩出使蜀地卻也是身有同感。
即便韓謙不派人,他也會從身邊派幾名精銳老将貼身護随楊恩入蜀後的安全。
馬家也清楚潭州正面難以支撐太長時間,隻能指望蜀軍、梁軍能鉗制住楚軍的主力,迫使朝廷默許他馬家割據潭州的事實。
這時候馬家便有使團在蜀地,他們知道楊恩出使蜀地的消息,怎麽可能不豁出命去破壞楚蜀和談?
至于韓謙主張對潭州用兵奇正相合,主張用樓船軍戰艦将一部分精銳兵馬送到辰州北部與武陵軍會合,張蟓卻不置可否。
用奇有用奇的好處,但這裏面的兇險也是極大,何況潭州内線調整兵力部署也是極快,最終從嶽東大營分精銳入沅江流域與武陵軍會合,未必能發揮出多大的作用。
當然,即便出兵用奇,調動的也是郡王府的直屬精銳,出現慘重傷亡,也是郡王府的實力受挫,這個決心需要郡王府一系的将臣商議;張蟓作爲外人,就更不好說什麽了。
荊州這邊還是受朝廷直轄,張蟓作爲與杜崇韬同級數的大将,隻需要聽從帝旨配合作戰便好。
韓謙與姜獲在荊州停留了半天,交流過荊州兵馬與武陵軍的現狀後,便與楊恩、張蟓辭行,乘荊州水營的戰船順江而下,趕到嶽陽城東的大營,跟三皇子楊元溥他們會合。
韓成蒙、喬維閻也再次随韓謙、姜獲返回嶽東大營。
雖然鄭晖去年九月中旬就離開金陵前往叙州,但天佑帝一直拖到年底才下诏削去馬寅、趙勝、羅嘉等人的官職,召他們入京,削藩之事才正式拉開大幕。
也到那時,韓謙奉旨“潛逃”,與其父韓道勳整并叙州的事情,才算有一個公開的說法。
這事對韓家而言,真可謂是悲喜交加。
悲的是一年多時間擔驚受怕、惶惶不安,當中還不知道被郡王府敲詐走多少錢财,雖然三皇子事後說這些錢财都算是支借去開銷軍資的,但最終沒有歸還,還能硬着頭皮去讨要?
喜的自然是三叔父子竟然是奉旨行事的“忠臣良将”,那韓家之前所以會受牽連,實際也是陛下想要誘騙潭州,那他們在此期間受了委屈,陛下自然會有一些補償。
韓道銘年後就調任吏部侍郎,雁蕩矶莊院重新賜歸到韓謙名下,暫時交由韓家代爲經營,還額外賞賜韓家千餘畝田宅,韓道銘的兩個成年庶子韓成蒙、韓建吉、兩個女婿喬維閻、陳緻庸以及二房嫡長子韓端都賜了官身,還特地下旨着韓成蒙、韓建吉、喬維閻、陳緻庸四人到郡王府擔任執乘、從事等職。
天佑帝如此安排的用意,韓家人心裏自然是心知肚明。
姜獲從嶽東大營出發潛往辰州,韓成蒙、喬維閻也是不顧兇險,硬着頭皮随行穿過敵境,便是希望見韓謙及三叔韓道勳一面。
奈何韓謙在雲盤嶺并不待見他們,甚至拒絕他們前往黔陽去見其父韓道勳。
韓謙決定親自到嶽東大營見三皇子,他們便隻能硬着頭皮,再一路跟随北上。
一路上韓謙都沒有主動跟他們說過話,他們硬湊上去,韓謙也是愛理不理。
嶽東大營設于幕阜山西北麓的餘脈之上。
這一帶低山丘陵僅有三五十丈高,相比較武陵山、雪峰山上千丈高的雄奇峰絕算不上高,但山勢直逼江畔,卻也顯得崎岖險陡。
嶽東大營沿山勢而建,綿延近十裏,東面乃是雲溪渡,也是嶽陽城東面頗爲主要的一個驿站。
目前大軍在丘山的西坡建立大營,形成進逼嶽陽城之勢,而大批的糧秣以及更多的人馬,則在東面的雲溪驿集結。
目前三皇子楊元溥在這裏,除了近五萬戰兵外,從各地征調的從軍民夫也多達五萬餘人,加上近萬匹騾馬,每日消耗的糧食馬料便高達四五千石之多。
這麽大規模的戰事,荊州、洪州以及武陵軍三個方向不算,僅嶽鄂方向,半年的開銷就得要一百四五十萬缗錢才抵得住。
韓謙坐船到雲溪驿前的碼頭才下船登岸,看到這邊舟楫雲集、車水馬龍,暗感也是虧得天佑帝查抄馮家狠狠賺了一筆,才能在彌補荊襄戰事開銷後還有餘力發動對潭州的削藩之事。
沈漾、李普、楊澗等人都在西面的大營,雲溪驿大寨主要是陳景舟及周元、張潛等人率部駐守、梳理糧草轉運。
韓謙登岸,陳景舟、周元、張潛都親自出寨迎接,此外還有韓建吉率領的一隊侍衛。
“殿下有令,待你登岸,便請你去西山大營相見。”韓建吉硬着頭皮說道。
韓謙瞥了堂兄韓建吉一眼,未置可否,而是先與陳景舟、周元、張潛等人寒暄。
周元心裏對韓謙自然是深深的怨意,但也不得不承認,韓家父子确是能他人所不能。
雖然朝廷年前在正式部署削藩時,沅江方向的作用并沒有受到多大的重視,還遠不如洪州、荊州方向重要,然而到這時其他三個方向進展都遲緩,唯有武陵軍順沅江而下,勢如破竹。
韓家父子在叙州不僅化解掉潭州聯絡五溪番蠻的擔憂,在殲滅潭州精銳逾四千之餘,還成功将潭州近萬兵馬牽制在沅江下遊,削減朝廷在其他三個方向的壓力。
要不然的話,潭州至少還能多抽出兩萬兵馬,用于加強荊州、嶽州、衡州三個方向上的防禦。
周元作爲郡王府倉曹參軍,這次在軍中也主要是他輔助沈漾負責後勤辎重等事,他很清楚三殿下派姜獲到辰州問策之事,并沒有一定要韓謙來嶽陽,自然也就能隐約到韓謙親自趕來嶽陽的意圖。
對于後續要在哪個方向加強用兵,周元自有他的看法,但他心裏也明白,在韓謙面前,他的意見如何已不重要,最終能在三皇子面前決定下一步用兵方向,則是韓謙、沈漾、侯爺及楊澗四人。
要是他們争執之下,便隻能派人趕往金陵請旨了。
寒暄片晌,韓謙便與陳景舟、周元、張潛等人告辭:“我這便去見殿下,待閑下來再與諸位叙舊。”
韓謙與姜獲身邊還有數名護衛相随,也不理會帶着郡王府侍衛過來迎接的韓建吉,等護衛牽來馬匹,便要直接上馬趕去西山大營。
喬維閻與韓建吉嘀咕了一陣,這會兒又硬着頭皮湊過來說道:“二叔他親自押運數船糧谷過來,人這時候就在雲溪驿,也準備動身去見三殿下。”
“韓道昌在不在雲溪,與我何關?”韓謙看了堂姐夫喬維閻一眼,面帶煞氣的問道。
喬維閻一怔,見韓謙當着衆人毫無顧忌的直呼二叔的名字,顯然輕易不會放下舊怨。
“你們既然都到殿下身邊任事,那我便勸你們小心翼翼一些,莫不要犯什麽過錯讓我知道,要不然我很不介意世人誇我大義滅親的。”
韓謙丢下這麽句話,翻身上馬,馳上雲溪驿西邊的驿道,往西山大營策馬趕去……